唐观棋却失力得快要跌落在地。

    麦青用了他们自己带过来的新香。

    应铎接过香,用铜制火机点燃那几支线香,却淡淡道:“钟蓉。”

    钟蓉沉浸在自己快要拿到钱做医美的兴奋中,蓦然被吓了一跳:“啊?”

    应铎眸色深沉,声音松缓,却给人一种危险的逼近气息:“今天早上我去开婆婆的碗柜,发现碗柜打不开。”

    钟蓉惊愕,说话都有些结巴:“怎么会…”

    他一手倒着平捏的三支线香,一手持火机轻擦去点香头,并不看她,声音平静:“你说,怎么会?”

    钟蓉说不出所以然来,想到那天暴打自己一顿的唐观棋。

    后背忽然发凉。

    唐观棋给她的钥匙,是假的。

    她心里对唐观棋恨不得搓圆捏扁,表面上却结巴:“可能我搞混了,毕竟钥匙太多,一下搞不清楚哪把是哪把。”

    麦青只是摇摇头,还是她叫开锁师傅过来开的。

    应铎并不应她,对她的失望已经够多了。

    麦青更清楚,要奉承boss的时候钟蓉就记得清婆婆的事,不需要奉承的时候就敷衍了事。

    而应铎只是背对墓碑,将香插入墓碑对面的香炉里。

    上香先敬天香,是规矩。

    先让过路神仙受供奉,才会让他们过世的亲人顺顺利利拿到供奉。

    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过世的亲人。

    敬完天香,应铎才躬身,在婆婆墓前上香。

    钟蓉也连忙跟着,照猫画虎地躬身拜了三拜,只是眼睛依旧滴溜溜乱转。

    所有人都跟在应铎和钟蓉身后躬身参拜。

    众人一身肃穆,应铎黑西裤黑衬衣,钟蓉也是着黑裙,麦青打着黑伞,遮在应铎头上,怀里一束绚烂的剑兰,是唐观棋说的那种圆叶唐菖蒲,正等待着献给婆婆。

    唐观棋亲眼看见那香被点燃插上去,钟蓉掺和在众人里,好似真的是她外婆的孙女一般。

    她紧紧握着身边的树干。

    而应铎起身,淡声道:“邓律师。”

    律师连忙拿着文件从后面出来。

    应铎开口:“钟蓉,跪在婆婆面前听。”

    钟蓉心里腹诽,什么老太婆,还要她跪着。

    老太婆活着的时候,她正眼都不带看这个老太婆的,死老嘢。

    但屈于那几千万,她不敢不应,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在曾丽娟墓碑前。

    而应铎只一个很冷薄的字从薄唇逸出:“念。”

    公证人和律师都站好,律师拿着文件夹,站在钟蓉身后开口:

    “曾丽娟女士生前通过口头遗嘱,经应铎先生、麦青小姐共同见证,嘱托应铎先生将其全部财产,在其离世后,转赠给孙女,即钟蓉女士,财产明细为羊城天河房产——”

    本来艳阳的天,忽然起了风,律师手里的文件都被吹得呼呼翻飞,律师的西服衣摆都吹开扣,但还是专业地纹丝不动,站在原地念着:

    “……一套,占地面积为五百六十三个平方,存款遗产为六十三万,未到期债券十万———”

    风越吹越大,律师都有些站不住,说话的声音被风吹糊:“……股票……另有…金……镯……”

    麦青穿着高跟鞋都有些站不稳,忍不住后退一步。

    应铎仍然岿然不动立在风里,但面色冷肃,看着婆婆的墓碑。

    黑白照片上,和蔼可亲的老人笑得慈爱,皱纹都温柔耐心。

    钟蓉的伤口被风吹得疼痛难忍,拿手去挡着自己的脸。

    麦青心道不应该,今天出门前查过天气预报,羊城并不是大风天气。

    而风水师傅站在原地,看着天上纷飞的金箔金钱,好似一瞬间成了雨,淋遍众人。

    他喃喃:“不应该有风才对。”

    山阴处,怎么会有风。

    满天金箔如西风黄叶翩飞,纷纷飞鸟盘旋环还,肃穆得只剩黑白色的墓园如下一场不甘的金色暴雪,一片金箔飘到唐观棋头上,而她丝毫不知。

    风水师傅话音刚落,风徐徐落停。

    但停风的一瞬间,就像是被风吹的一样,刚刚燃得颇好的香,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全部从中间断开。

    无论是否被风吹断,香断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求神时,神无法逆转所求之事,如人之将死,无法调头,二是供奉先人,先人不满。

    本来数人点的一排香,此刻全部从中间断开。

    唐观棋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她的手颤抖着捂住了嘴,有些不敢相信。

    在场的人全部都死定在原地,或是吓得退后一步。

    钟蓉被跌落的香烫到手,尖叫着起身,一直抖自己的手:“啊!”

    麦青立刻要请罪:“boss,对不住,我没想到这位调香师制香水平如此不过关——”

    律师也还想读,但应铎忽然出声:“停下来!”

    应铎一向温和儒雅,突然来的一声呵斥,几乎是逼停律师,吓了众人一跳,律师和麦青都赶忙停下。

    而唐观棋站在柏树林里,却感觉那阵风好似没有远去,只是变得微弱。

    余风卷过她身边,被风眷顾着衣角,好似婆婆驼着背,过来拉一拉她上衣衣摆,被风牵扯的地方,刚好是婆婆拉得到的位置。

    一滴滚烫硕大的泪水,从僵在原地的唐观棋眼中滑落。

    婆婆,

    婆婆在这里。

    她努力伸手,去轻轻握了握衣角,想试图探寻到一丝一毫婆婆存在的痕迹,而不是她自己误以为的巧合,不是意外。

    温暖的清风拂过她手背,又暗无天日地消失。

    她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怕一动,风就离开了。

    哪怕是她自己迷信,自己自作多情,她都想多捕捉一刻疑似来自婆婆的风,世界上唯一爱她的一阵风。

    而墓前的众人捡文件的捡文件,捡纸钱的捡纸钱,除了应铎,无一人敢面对墓碑,全都是极力躲避,心中害怕。

    毕竟谁都未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

    钟蓉一开始还无察觉,但手上烫出来的疤火辣辣的,痛得她要死,但一转头,看见墓碑上的老人对着她笑,明明是静图,她却吓得跌坐在地。

    而香支,全部如唐观棋所愿地从中断开。

    唐观棋看着那一地的香,看着形容表情皆乱的众人。

    她眼眶发红。

    是不是婆婆不怪她,婆婆不怨她,婆婆不气她什么都想要,不恼她什么都贪心?

    而应铎面色冷沉:“继承的事情搁置,十年内都不论,钟蓉,你回港城,好好反思你近来的行为。”

    钟蓉此刻已经吓得破胆,哪有心思去听,只是一个劲儿往后退。

    应铎将手里的文件给回律师:“麦青。”

    麦青立刻抬头。

    “让专人去打理婆婆的遗产,暂时不让任何钟家人染指。”应铎一语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