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巷。

    当马车驶入这条小巷时,别说狄进,就连林小乙都明显感受到这里的冷清,不禁一怔。

    他在并州阳曲城内,倒是见到过几条较为冷清的街巷,哪怕是一州的治所,也不可能处处繁华,但京师显然不同。

    别说城墙内,即便是出了城墙,那都是鳞次栉比,富丽繁华,百万人口汇聚之地,只有住不过来的坊市,没有空置的宅院和铺子。

    可这条巷子,是真的有别于其他的地段,等到狄进掀起马车的窗户,风吹了进来,八月的天气,林小乙甚至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狄进的目光朝外看去,印入眼中的就是斑驳的外墙体,显然多年都没有修葺过,然后是从墙内探出的一根根树杈,遮蔽了不少头顶的阳光,使得这人气本就不足的巷子,愈发笼罩在一股沉闷与死寂中。

    这是恶性循环,鬼宅的吓人之处传得越邪乎,人们心中越是畏惧,越是畏惧越不敢接近,让此地人气越稀少,最终真的变得鬼气森森。

    狄进对此是半点不怕的,可惜那三十五具无头尸体都已经被移走,如果原封不动地保持原样,哪怕统统化作白骨,都能提供不小的线索。

    只是不提气味,那就真的太吓人了……

    一间间宅子过去,不知是他们来得正是时候,还是来得正不是时候,都没怎么看到人出来,直到马车的速度明显放缓,狄进知道,正主到了。

    没有想象中开封府衙的封条,左右交叉贴在门上,没有横七竖八的血色印记,单从外面来看,除了门口积灰很深,明显很久没有人出入过之外,这里与其他人家并无什么不同。

    但这就是五台山还俗僧人孙洪,被灭门的家。

    狄进打量过去,林小乙一无所觉,跟着一起看,却听公子道:“小乙,你觉得若无祖上传下的房子,在京师置办这么一套宅院,得花多少钱?”

    林小乙想过当宅老,却从来没幻想过自己能在京师买一套宅院,不过对于价格还是多少有些数的:“至少得万贯吧,这还是原主肯卖……”

    狄进道:“家财万贯么?确实是最基本的价格,那要搬到京师,也是十几辆马车啊!”

    正在这时,驾车的吴景开口道:“或许这宅院是有人受了恩惠,转赠的呢?”

    林小乙知道这位是自来熟,倒也不奇怪对方会搭话,只是这说法未免过于不可思议,谁能转赠京师一套宅啊?

    狄进也直接问道:“得多大的恩情,才有如此馈赠?”

    吴景道:“小的也是偶然听人提及过,这户家主医术非凡,治好了一位贵人的子嗣,有了这安居之所,才来京师,以后子孙后人也是开封人士,总比我们苦哈哈租马赶车的,还有那行走四方刀口舔血的江湖人要强太多!”

    狄进微微点头,但又道:“居京师大不易,便是有了宅院,一家大户上下三四十人用度,可不是寻常人能承受得起的。”

    林小乙深以为然:“是啊!京师的价格可高咧,俺在并州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到京师都不见得供得起一人……”

    吴景道:“这家户主既有医术,想来是开医馆药铺的,还能经商,收一收贷钱,各地大户都在做。”

    狄进道:“贷钱且不说,总要有本金,那医馆药铺,不知是京中的哪一家?能否维持这一户上下开销用度,想来是生意红火,肯定有人记得吧?”

    吴景继续策马,不再多言,但心中有了数。

    两人一问一答,说的就是孙洪的钱财来源。

    狄进问,这个五台山还俗僧人,是怎么在京师买房的?

    吴景回答,曾经听师父孙洪提过,这套宅院是因为他医术了得,有大恩于人,得其馈赠,也正因为有了这套宅院,可以让自己的儿女成为京师人士,孙洪才会决定还俗下山,不再当一个苦哈哈的武僧。

    狄进又问,房子是人馈赠,那么居住在京师的生活费用是如何来的?能够让孙洪娶妻纳妾,生下十几个儿女,招了二十多名仆从,那可是一大笔钱财!

    吴景对此还真不知道,他们每次来见孙洪,看到的都是一家美满,衣食无忧,心里是既开心又羡慕的,至于钱财是怎么赚取的,只听孙洪说他开了医馆药铺,平日里还有经商,想来是佛门的老传统收贷,便没有细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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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需要查一查了。

    吴景如今已经明白,对方为什么让他成为车夫,正因为自己是被害者的徒弟,许多衙门根本不清楚的细节,唯有他们师兄弟知晓,由他们出面调查,才有更大的机会发现线索,接近真相!

    简短的交流后,马车已经驶离了鬼宅,狄进没有合起窗户,而是兴致勃勃地看起了京师的景致。

    等到马车在城中转了一圈,回到所住的老桥巷,狄进和林小乙刚刚下车,却见公孙策带着书童大壮恰好出门,见到马车后唤了声:“我正要叫车呢!带我出城,车钱管够!”

    吴景又不是真的租马客,闻言道:“向大官人告罪,我这车马另一位客人订了,去不得外城……”

    公孙策无奈,摆摆手:“行吧!行吧!”

    吴景驾车离开,狄进则开口道:“明远,你昨日跟着那人,可是发现什么端倪了?”

    公孙策点了点头:“昨日那人并非醉酒文士,而是一個江湖贼子,带着小甜水巷的私妓,扮作文人骚客之态,混入状元楼,寻找下手的目标,我故意扰了他的好事,再让大壮跟着,一路跟到了城外,那里似有一处据点……”

    狄进的脸色有了几分郑重:“在状元楼踩点下手,敢这么做的江湖人,都是穷凶极恶之辈,明远,你应该告知开封府衙,吕推官是负责任的好官,由他带队,才能将贼子一网打尽!”

    公孙策有些迟疑:“但我还不能确定,那里到底是不是贼窝,万一错了,岂不是……也罢!”

    想到与自己丢了颜面相比,终究是贼人落网更重要,公孙策改变主意:“那我先去开封府衙,将此事告知吕推官,再带齐人手,捣毁贼窝!仕林,我去了!”

    “预祝一切顺利!”

    狄进点了点头,行礼送别后,回到家中书房,稍稍思索了一下灭门案,没有新的进展后,就放到一旁,开始为省试做准备。

    解试的排名还不知,但他有十成的把握,自己绝对通过了,成为一名举人。

    宋朝的举人由于不是永久性质,也不享受朝廷赐予的福利,社会地位远没有后世的举人老爷高,但再怎么说,也比什么功名都没有的穷措大要好。

    毕竟解试这一关,即便是国子监,都能刷掉相当一批学子,更别提全天下各州县,是有含金量的。

    地方上的学子只要考中了举人,远大的前程没有,但去私塾学馆,亦或是部分书院,当个教书先生,还是能一辈子衣食无忧的。

    只不过这类人往往不会满足于此,挤破了头,也要继续考,于是乎,从天下四百军州脱颖而出的数千名贡生,就齐聚京师,由尚书省的礼部主持第二场考试,称礼部试,又名省试。

    这种竞争,相当于把各地的高考状元和拔尖的前几名汇聚到一堂,这个年代大概四千人卷出三百到四百个名额,虽然文教资源分配严重不均,很多军州出来的举人就是纯纯的陪跑,但这个竞争的激烈程度也可想而知。

    而省试一旦过了,殿试只要不出什么特别严重的问题,那就仅仅分排名先后,进士功名就已成功到手,从此之后跃升为最受世人尊崇的一个阶级。

    所以狄进不会因为第一场发挥得还不错,就有丝毫得意忘形,反倒总结了第一场的些许不足,准备在省试中加以弥补,进一步发挥出完美的水平。

    因此偶然的外出后,狄进又恢复到复习冲刺的阶段,期间公孙策倒是传来好消息。

    在他与开封府衙的协作下,成功捣毁了那处窝点,抓获十数名贼匪,据初步审问之后,正是官府最为痛恨的江湖帮派乞儿帮成员。

    这群贼子专门瞄准状元楼的客人,踩点后进行截杀,当月已经犯了三起罪案,还准备继续行凶,如今却被公孙策慧眼如炬,直接识破,连陈尧咨都被惊动,对其大为赞许。

    公孙策走路本来就昂首阔步,自信十足,这几日更是稍稍有些飘了,直到国子监那边传来消息,才将他从云端中拉了回来,语气里罕见地多了几分忐忑:“仕林,明日国子监外发榜,你我排在多少名,就能公之于众了!”

    狄进道:“我在家备考省试,就不去了,劳烦明远帮我看看。”

    如果省试之后,说在家备考殿试,那纯纯的装逼,但现在确实有备考的必要,在狄进看来,那边的排名已经是既定事实,自己去或者不去,都是那个结果,何必特意跑这一趟呢?

    公孙策有心学一学这股风轻云淡的姿态,觉得特别有气度,但忍了忍,终究没忍住:“你还真的不急啊……也罢!也罢!我是没你这般心境,在家也学不进去,明日一早就去,伱等我的好消息!”

    狄进笑笑,捧起书卷,重新投入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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