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同判的事情还没忙完么?”

    “……”

    “我还有些要话要跟十一娘子谈,能请她过来么?”

    “……”

    “你们倒是说说话啊!”

    道全负责解药,看守者在铁牛、迁哥儿和荣哥儿三人之中轮换,而得了狄进关照,他们全程一言不发。

    大荣复憋得太难受了。

    他倒不是话痨,而是通过这种冷处理,意识到自己别说在牢中待上几年、几十年,连几个月都忍受不了。

    这种日子实在太煎熬,真要接下来这样过完下半生,还不如现在就杀了他。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此时大荣复所求的,是如何活下来!

    “拿了解药,解了剧毒,如果他们不希望从我身上获得别的好处,这个时候就可以下手……”

    “不杀我,也不把我押送去京师,而是派这些武功不俗的心腹手下盯着,就是还有所求……”

    “狄进所要的,有哪些是我能给的,哪些是我万万不能舍弃的,得考虑清楚!”

    沟通失败后,大荣复唯有蹲回墙边,抚摸着上面自己划出的十几道计数痕迹,反复思索起来。

    他既要活命,却也不能被掏空了秘密,到时候生死还是由不得自己,还凭白被敌人得利,这个分寸很难拿捏。

    毕竟之前就吃了大亏,前后放弃了王雄和杨泌昌,结果狄进和吕夷简一個都没捞到,还身陷囹圄。

    大荣复承认,这两个当官的都是极其厉害的角色,自己棋差一招,但吃一堑长一智,他不能在相似的坑里跌倒第二次。

    所以大荣复心里早早盘算开来,将能够交代的秘密,按照重要性重新排列。

    最次要的是解药配方。

    狄进身边的幕僚已经开始尝试破解,哪怕有偏差,不能完美解毒,也没有意义了,所以他痛快地给出这个曾经珍视至极的解药,表达善意。

    其次是弥勒教。

    这个秘密宗教,大荣复原本是花了大心血经营的,熟读五龙经、滴泪经,由乡间传教,渐渐至各县,最后借由秘药的毒性,开始控制州县上层,最希望看到的,是它能够席卷河北山东,造成北方动乱,辽国南下入侵,渤海遗民在辽东就有再度举事,甚至两面夹击的可能。

    可事实上,让百姓信奉弥勒是一回事,跟着杀官造反是另一回事,哪怕如他所愿,能够在州衙祭祀,削减官府的威严,最终效果顶多是在兖州闹一闹,没办法做到山东各地此起彼伏的响应,影响力终究有限。

    这还是在兖州有泰山封禅遗留下的宗教氛围,百姓崇尚鬼神,传教事半功倍的情况下,不是每一处州县都有这样的便利,所以弥勒教渐渐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放弃实在舍不得,毕竟多年的心血,但真要硬着头皮干下去,结果也早有预见,不会尽如人意。

    在这样的情况下,若能以弥勒教的秘密,换自己一命,大荣复是完全愿意的,只怕对方不会满意。

    而在大荣复心里最重要的,则是渤海遗民的班底。

    杨泌昌身边的邱先生,估计已经是逃不掉了,之前他还提出过交易,希望安排人手去狄进身边充当幕僚,这就暴露出了类似的手下不止一人。

    大荣复没有抱侥幸心理,目光闪烁着,默默思索:“狄进不杀我,就是想要控制我,而唯有剪除了我的班底,甚至将他们也收为己用,才会放心!”

    “休想!我一定要牢牢守住这份根基!”

    ……

    州衙。

    驿馆终究不便,在基本肃清了里面的邪氛后,知州吕夷简和同判狄进都住了进来,前几日吕公孺拜师礼仪,也是在这里举行,叩首奉茶,各方见证。

    而此时小家伙没有跟在师父身边,因为狄进的院中,来了京师皇城司的人,还是很熟悉的人。

    并州雷彪的第二子,如今担任皇城司勾押的雷濬。

    雷老虎本就是皇城司在地方上探查民情的察事,但这种职位本就不入品级,更不可能荫补家人,所以雷家在并州是地头蛇,到了京师就什么都不是了。

    直到雷濬将李顺容护送回宫。

    这个行为自然不合规矩,为先帝守陵的嫔御岂能私自回宫,但那不是一般的嫔御,那是官家的生母,并且遭到了加害,险些被贼人毒死,朝野还在流传当今太后要毒杀官家生母的风波,在这样的敏感特殊时期,没有人不开眼地跳出来指责雷濬的行为。

    当然,雷濬富贵险中求,也被划入了幸进者的行列,这样的人官员会盯着,要是一跃升的太高,各种针对就会纷至沓来。

    所幸赵祯也没有给过分的职位,而是让雷濬进了皇城司,光明正大地将亲信安插进了监察机构。

    雷濬确实不好安排,他不可能入文官序列,武官又毫无功绩,甚至不是狄青那样的守陵禁军,要是贸然成了有品级的武官,反倒是个把柄,皇城司这种位卑权重的职位,最是适合他。

    还是那句话,皇城司在朝堂重臣面前不够看,但对于低品级官员和平民百姓眼里,那也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而今兖州之情禀明京师,由于没有大张旗鼓,派来调查案情、押送要犯回京的,便是皇城司要员。

    不止雷濬一位,还有另一位勾押,今入内内侍省都知、提举皇城司的阎文应的养子,阎士良。

    在血缘关系上,相比起江怀义是江德明的亲侄子,阎士良与阎文应自然要远一些,但由于两人同为内侍,同在内朝,在政治关系反倒更加亲近。

    雷濬初入皇城司,显然对阎士良极为忌惮,见礼之后,不敢怠慢,立刻提及了此人。

    狄进只问了一个问题:“阎勾押知道你先行一步么?”

    雷濬道:“瞒不过他。”

    狄进点了点头:“那便无妨,经此一行,以后你也不必畏他,办好官家的差事便可。”

    雷濬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目露复杂之色。

    三元魁首出身,又是地方主官的狄进,是完全有资格效仿前辈,在自己管辖的地方,直接把皇城司的人员活生生打死的,所以他先行一步,表明了亲近关系,反倒有了护身符。

    谁能想到仅仅时隔两年不到,当年那个在并州的寒门子弟,就已经是能让皇城司都退避三舍的存在了,更隐隐成为了雷家的靠山……

    果不其然,待得阎士良入了堂中,低眉顺眼,十分恭敬:“小人见过狄同判!”

    狄进不可能起身相迎,但也颔首微笑,给了面子:“中贵人一路辛苦……”

    阎士良心头一松,对着雷濬拱手道:“此行也是多多仰仗雷老弟,并州有狄三元这般文曲降世,又有雷老弟这般俊杰,当真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啊!”

    狄进打量着笑容和善的阎士良。

    历史上仁宗第一任皇后郭氏与吕夷简、阎文应交恶,吕夷简借着机会,煽风点火,让仁宗把郭氏给废了,但后来仁宗有些后悔,有复后之意,阎文应大惧,给郭皇后下药,结果毒性不够,人未死透,在棺材里面挣扎,相当于硬生生活埋,后来察验时,棺材背面似有指甲抓痕,可谓凄惨。

    当然,这件事固然传得沸沸扬扬,但在正史里面也只是“中外疑阎文应进毒,而不得其实”,毕竟没有真凭实据,皇家丑闻没有查下去,同样有人怀疑是吕夷简指使,觉得内侍没有胆子杀皇后。

    不过狄进觉得,反倒是吕夷简不太会冒着大不韪,阎文应阎士良父子更有胆子,对废后赶尽杀绝。

    宦官做事,往往极端。

    对于这样的人,要么井水不犯河水,要么就一棒子打死,此时还是前者,待得阎士良巴结完,狄进平和地道:“录事参军何金水,侈靡度日,徇私枉法,罪证揭晓后,依旧多狡辩之意,此人就交由阎勾押审问,多多费心!”

    阎士良身躯微震,顿时大喜:“好!好啊!”

    在临行之前,阎文应关照,千万不要因为一些蝇头小利得罪这位三元魁首,他记住了。

    而此行的罪人,一位是弥勒教徒,罪名或许重,但想来都是底层的苦哈哈,根本刮不出油水,另一位是那位录事参军何金水,进城前就有人手回报,那家宅富丽堂皇,侈靡度日……宦官就喜欢这种侈靡度日的!

    阎士良本来还琢磨着,能不能在不得罪狄进的前提下分一杯羹,没想到一块大馅饼落在自己头上,愈发地不矜持了,连连拱手,笑容灿烂:“多谢狄同判信任!小人这就去了!保证把差事办好,罪证齐全!”

    眼见阎士良乐呵呵地去捞钱了,狄进看向雷濬,正色道:“那个弥勒贼子有大用,交给你了!”

    雷濬行叉手礼,恭敬领命:“是!”

    ……

    “皇城司提审!出来吧!”

    关押之地,牢门打开,一句话传入,本来渐渐成竹在胸的大荣复脑袋一懵,彻底乱了方寸:“狄进不在乎我了?怎么就把我交给皇城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