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哉!快哉!汉臣这一箭,必定名垂青史,为后世传颂!”

    黑水城上,狄进看着机宜司传回的信报,露出由衷的喜悦。

    他得到消息的时间,自然比起燕云的辽人要晚,所幸雷澄在护送契丹贵人一行出城,又眼睁睁看着狄青大摇大摆地率众出城后,就第一时间安排机宜司的谍探,快马回报。

    所以双方收到消息的间隔,也没有太长,都是第一批得知中京城内,那场影响极其深远的大震荡。

    宋军破城。

    耀武扬威!

    此时狄进将手中的信报转给身后,刘知谦、雷濬、杨文才等人看了,皆是狂喜。

    他们都是北方人,想到从小到大身边长辈对于契丹的恐惧,一时间更有些热泪盈眶:“从今往后,北虏再也不得张狂了!再也不得张狂了!”

    狄进没有那种体会,但也知道此次北伐失利的巨大士气影响,在狄青这一策马中京的举动下,基本是烟消云散,对于辽人的信心打击,则是无与伦比的严重。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得是狄青率众平安回归。

    “照着路程推算,他们已到辽西了……”

    狄进立刻下令:“再调两千精锐,一人三骑,北上接应!”

    西北边军大多被调去北伐,但为了守护新收复的河西,还是留下了两万精锐,狄进特意在黑水城中额外屯了两千骑兵,就是考虑了接应的情况,如今再派两千,正好能够接应人困马乏的狄青军。

    刘知谦颇为心动,提议道:“相公,倘若人马会合,还有一战之力,是不是趁此机会,夺取云州城,据而守之?”

    雷濬更是目光大亮:“一旦那位太后能在云州城站稳脚跟,新登基的年轻辽主,到底认哪个母亲为后?哈!这场好戏可是太精彩了!”

    杨文才却有些担忧:“只怕我朝之人参与过多,那位太后就失去了辽国的正统,即便有辽主的遗诏,中京那边也能直接否去……”

    “没必要过于贪心!”

    相比起他们的思量,狄进却直接摇了摇头:“此次只要汉臣及麾下将士平安回归,就是大胜,至于据守云州,与中京抗衡……仅凭那位辽国太后,和其麾下逃出的那么些契丹贵族,想割据辽西,与野心勃勃的太妃共分朝堂,基本上是办不到的!”

    如今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太后萧菩萨哥居于辽西云州城,与太妃萧耨斤隔空而望,辽国内部自此分裂成两个朝堂,两股势力分庭抗礼,内乱不休。

    再结合之前辽东的叛乱,此次辽帝驾崩,新主登基,本就威望不足,结果中京还被宋军铁骑踏入,留下一个前所未有的耻辱。

    如此种种,这個强大的北方帝国可能就此由盛转衰,甚至是极速衰弱。

    但狄进很清楚,辽国上下也是人才济济,没那么容易受摆布。

    且不说萧远博那群契丹贵族的根基在北方,根本不可能投靠宋朝,单就萧菩萨哥自己,与辽圣宗夫妻情深的她,也不会愿意就此分裂了辽国的基业。

    所以这个目标固然诱惑满满,但成功的机会,着实不大。

    以宋辽目前的局势,也没必要这么做。

    两个旗鼓相当的大国交锋,不外乎两条路,要么壮大自己,要么削弱敌人。

    让太后和太妃对抗,令辽国内乱,就是标准的削弱敌人,可事实上,更切合实际的是将河西的收获消化,在步卒的基础上拥有强横的骑兵,再加上宋的人口本就十倍于辽国,两国无论是国力还是军力,就都拉开了差距。

    只要拖下去,胜利的天平就会朝着自己不断倾斜,何必在小道上费尽心机呢?

    狄进之前让狄青随机应变,这位做得相当好,甚至超乎了预料,但现在收尾工作,他就当仁不让地接过了,避免在大好优势下奢求太多,反倒乐极生悲:“两千精骑直至大同,与汉臣会合,让他将从中京救出的太后和契丹贵族们直接丢在云州城,记住,连城都不要进,即刻回归!”

    “是!”

    刘知谦和雷濬立刻去办,杨文才留在身后,低声道:“相公,今早赵宣抚又遣宅老,亲往京师送信,要不要截下来?”

    狄进摇头:“不必!”

    不仅不必,他还挺关心那位的:“之前的几封劄子和信件送出了么?别又所托非人,让送信的吏员跑过来投靠,亦或将信毁去……”

    杨文才闻言哭笑不得:“我们都盯着呢,这几次都没有出意外,平安地送走了!”

    赵稹那次被番人围堵,再受野利遇乞讽刺,一气之下昏厥了过去,醒来后顾不上其他,就要写劄子上交京师,为自己申辩。

    谁料他劄子写好了,派出去送的那个宣抚司吏胥,却带着信跑来兴州,作为投名状交给了经略安抚司。

    狄进无奈,只有让这位吏胥正常地去送奏劄。

    后来的信件也出了类似的事情,直到近几日,这位老臣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那些人完全靠不住,干脆将身边的亲信仆从派出去,如今连管家的宅老都用上了。

    杨文才冷眼旁观,觉得可笑。

    事实证明,熬资序熬到七十多岁,又攀附上执政太后,才有了现在地位的赵稹,很可能是执政里面水平最差的一位。

    这样的老臣,在两府平稳执政,哪怕庸碌无为,只要不犯大错,死后也能得一个不错的谥号,但到了地方上,是真的误事。

    偏偏这位误事后,还想主动坏事,所以依照杨文才之见,别说奏劄,连一封信件都休想送回京师,避免搬弄是非!

    “不必担心这些,事实上接下来还有纷争!”

    狄进看出他所虑,淡淡地道:“国朝本就扬文抑武,对于擅自出兵更是警惕,尤其是此次,北伐正面战场失利,我河西军未经调令,奔袭千里,直冲辽国中京,便是由此立了不世之功,但要弹劾,也是大有可为!”

    杨文才皱眉:“可等到朝廷调令,就来不及了啊,这点夏相公都是清楚的!”

    “有些朝臣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狄进道:“胜不骄,败不馁的,终究是少数,有些人在北伐失利后就被吓破了胆,说不定并不觉得威风,还如晴天霹雳一般,担心接下来辽国的震怒报复!”

    杨文才终究是杨家子,哪怕是嗣子,在对辽方面也极有骨气,闻言勃然变色:“狄将军如此威风,谁敢问他的罪,那便是国贼!国贼!!”

    狄进最痛恨这类人,但也知道无论是什么时期,都少不了这类人,同样道出了第二个也是更关键的原因:“北伐之败,终要有人担责,而朝堂上亦会由此争论不休!”

    杨文才脑海中瞬间闪过一道身影,面容顿时凝重起来。

    这次北伐最初的提议虽然是夏竦,可此后大力推动的,却是那位临朝称制十余载的太后。

    结合官家本该亲政,太后又提过衮服祭祖,再深入一想,狄青是官家提拔的亲信,而赵稹则是太后派来河西的,如此种种,接下来的宋廷朝堂也不会太平啊!

    杨文才抿了抿嘴,低声道:“相公,太后会不会……?”

    “不会!即便是再大的权势,也逆不过公道人心四个字!”

    狄进没有把刘娥想得那么下作,况且有些事情,那位执政太后即便豁出去了,也无能为力了:“国朝不会寒了有功之臣的心,千秋万代的史书里也不会歪曲事实,何况只看河西,单凭官职差距,便注定了有些责任,汉臣背不起,我也背不起~”

    说到这里,狄进还挺佩服夏竦的算计,那位早在一开始就想到了,不惜得罪狠了太后,都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这位赵相公却至今都不明白,就算送去了千百封书信,也是毫无用处的,当需要问罪时,罪责只会由他来担,谁让他是河西路宣抚使呢!”

    ……

    汴梁。

    自从北伐两路大军惨败,连统兵大帅都命丧辽人之手,剩下的一路则被围困于涿州,无法回归之际,京师就进入了人心惶惶,一夕三惊的状态。

    别说码头上离京的船只越来越多,每艘都带着满满的家当,南下避祸而去。

    连那最热闹的瓦舍勾栏,最奢侈的正店酒楼,都冷清了许多。

    唯独寺院的上香人数多了许多。

    因为最可怜的要数平民百姓,就算是想搬家,也没地方搬去,只能战战兢兢,求神拜佛,生怕一早醒来,就听到辽人马踏中原,大祸临头的消息。

    要知道绝大部分百姓是没有那个条件住在内城的,他们的家严格来说,都在汴梁城墙之外,倘若契丹铁骑杀过来,只能任由那些凶恶的北虏蹂躏宰割,不知要惨死多少。

    直到这一日。

    大名府的快马入京师。

    那信使想到夏相公特意的关照,再加上自己已然压抑不住心里的激动,高举着战报呼喝:“河西军大胜!河西军攻破辽人中京!大胜!!大胜!!”

    一路飞奔而去。

    百姓面面相觑。

    继而。

    轰动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