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大朝。

    当日是秋祭的日子,很多勋贵都是盛装而来,因为在大朝结束之后,他们将会去天地坛参加祭祀。

    文官那边各衙门只需派出代表,但武勋基本能去的都去。

    此时朝堂上也正在议事。

    因为马上要进行祭祀,议事从简。

    戴义正在奏报一件事情:“……原总制陕延等处军务的兵部左侍郎王越,日前已从宣府镇出发,在回京的路上,若路途平顺或可在五六日内抵达京师。”

    王越要回来了。

    这让文臣很不舒服,因为在他们看来,王越可不是什么正面角色,一个靠结交内官才起势,曾经还因为贿赂等罪被革职夺爵的人,能好到哪去?

    而且他们急需要一个李广案的替罪羊,怎么看王越跟李广过从甚密的,最合适背锅。

    让王越回到京城,当的还是机要的兵部左侍郎,定会干扰到正常的朝堂秩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嗯。”朱祐樘点头,“西北鞑靼现在都消停了吗?”

    戴义看了看在场大臣,既是在回皇帝的话,也等于是在告知在场大臣:“西北目前并无鞑靼之异动。”

    朱祐樘笑道:“好,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准备准备,朕今日也与诸位卿家一同前往祭典,六部等衙各派一名侍郎,其余人等也都筹备一下,午时前开始。”

    ……

    ……

    朝议解散。

    三名阁臣一同往外走,谢迁语气有些奇怪道:“往常年,陛下都是派人代祭,今年为何要躬身前往?”

    这个问题,显然没人能回答他。

    皇帝的心意是最难揣测的,皇帝本来就应该亲自去,派人代祭才是不合理的,你谢于乔不该问。

    李东阳似有所思道一句:“陛下最近的气色倒是好了很多。”

    这句出来,也让刘健和谢迁稍微思索了一下,连刘健都不得不点头表示同意这种说法。

    谢迁道:“听说宫里有人在给陛下调理,会不会是因为这个缘故?”

    还是没有人能回答的问题。

    正说着,有几名官员快步靠拢过来,工部右侍郎史琳道:“王世昌要回京了,我等不该做点什么吗?”

    三名阁臣都听出来,文官对王越的意见很大,简直到了有我没他的地步。

    史琳义愤填膺道:“这王世昌,阿谀奉承之辈,行军也从来不谙常理,多是轻兵冒进,屡屡有其虚报军功的奏闻,如今阉人李广已死,他曾公开给李广行贿,别人怎样倒还好说,难道连一个公开巴结李广的人,都要容忍?甚至让他祸乱朝纲?”

    此时元守直也走出来帮衬道:“此人不去,朝堂的秩序何以能维系?”

    问题摆到了刘健面前。

    但明显内阁三人,都不想卷入到参劾王越这件事来。

    由屠滽过来劝解道:“诸位,尔等有何想法直言上奏便可,无须请示三位阁老,都散了吧!”

    别人对屠滽的意见也很大,因为在王越回朝之前,屠滽是科道言官就李广案首要的参劾对象。

    一群人议论纷纷中离开。

    什么秋祭,在他们眼里都不叫事。

    只有把王越赶出朝堂,甚至是将其治罪,才是他们为官目的。

    谢迁望着这些人的背影,似有所思叹道:“王世昌半身入土,都不得安宁啊。”

    ……

    ……

    当天既是秋报的日子,也是皇宫內苑举行斋醮,命妇入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日子。

    张周作为这次斋醮的“监督人”,并不负责斋醮的进行,因为张周也说了,这东西他不会,皇帝和周太后也只是让他在旁边当个监督的,看看哪里的流程有问题,顺带再给皇宫看看风水什么的。

    这就很轻松。

    不过在去往举行斋醮的钦安殿之前,他要先跟着萧敬去见一次皇帝。

    “……秉宽,今日朕不与你同去宫后苑,朕会让萧敬随同你去,另外无论皇祖母有何要求,尽量不要违逆,她年事已高,不要让她有何不顺心之事。”

    朱祐樘的孝道体现得很好。

    张周心想,伱既然不想让老太太不顺心,那为何在纳妃这件事上,就不做考虑呢?

    你自己都在给她添堵。

    张周道:“陛下,臣有涉及到太子日常行为规范的建议。”

    “太子吗?”

    朱祐樘以为自己听错,今天是祭祀的日子,张周对此无建议,居然跟他提太子的教导,还是什么行为规范。

    张周拱手:“是的,臣认为,太子平时还是太疏于管教,应当制定严格的起居制度,将其列于纸面,并定下奖惩,若再一味放纵的话,就算以太子的天纵奇才,难免会有所偏差。”

    “哦。”

    朱祐樘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点头,“交给你了。”

    张周道:“臣如何有资格去规范太子的规矩行为呢?此事非要由陛下来不可!而且太子生性顽劣,多喜欢嬉闹,只有陛下时常去监督,他才会收敛心性。”

    朱祐樘笑道:“这点其实倒也还好,朕每次去,看他都还挺规矩的……”

    张周苦笑了一下。

    大概的意思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是有什么事吗?”朱祐樘看出一些苗头。

    张周没回答,却看了看一旁的戴义。

    意思是,这种事由我来说不太好吧?

    朱祐樘也顺着张周的目光望过去,厉目相向道:“有事就说!”

    戴义没办法,只能苦着脸道:“陛下,其实……老奴一直有所闻,太子是叫人在殿外盯着,一旦陛下前去……就……就进去通知他,然后……”

    “是谁这么大胆?咳咳……”

    朱祐樘这一怒可不轻,差点把肺都给咳出来。

    平复了老半天,朱祐樘气息平顺后,戴义才道:“是太子身边……一个叫刘瑾的。”

    “刘瑾?”

    朱祐樘眼神中带着杀气。

    张周道:“臣希望,陛下能对东宫的常侍有所约束,陛下要去的话,也可提前叫人将盯梢的人给制住,然后亲自看的时候,便能看到太子日常的举止。”

    “嗯。”朱祐樘冷冷道,“好,今天朕就去!天地坛回来之后,谁都不许告知,萧敬,你别陪秉宽了,随朕去。你找个人陪秉宽去宫后苑!就这样罢!”

    朱祐樘看起来是生气了。

    东宫居然有太监联合太子一起跟皇帝玩心眼?

    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

    ……

    张周往宫后苑,也就是御花园去的时候,是由萧敬叫来的杨鹏陪同。

    相比于萧敬东厂厂公的身份,杨鹏现在只在御马监为监官,连个太监都还不是,地位还远谈不上有多高,以前多是仰仗于给李广办事,别人都怕他,连萧敬都要对他礼让三份。

    现在他是急于要找一棵大树。

    他一边在给萧敬送礼,一边巴结张周。

    一路穿过宫殿,从坤宁门出来,到宫后苑。

    但见此时宫后苑内已摆了很多的桌椅,入宫的命妇尚未到,却有诸多的太监和小宫女在帮忙收拾。

    杨鹏道:“今天负责斋醮的道士,张仙师有何吩咐的,只管知会一声,他们都会鞍前马后效劳。某人已跟他们打过招呼。”

    “好。”

    张周四下看了看。

    虽然这园子里的花草还挺多,但其实也有些萧索,不过这风景已比外面好了太多。

    正想着,对面已有女眷入宫,先来的是文官的家眷,都是上了年岁的命妇,很多都是一品诰命,一看那架势就不一样。

    当天文臣的命妇和武勋的命妇是分批进的,理论上还是人家武勋的命妇地位高,因为是世爵世禄,但实际上……文官那边看不起武勋,以至于武勋家的命妇也会被轻视一些。

    但文官那边怎么说也是铁打的朝廷流水的官,今天得意,回头致仕还乡了,这种入宫朝贺的事情就没了,而武勋那边却是一直都在,且代代相传。

    “杨公公。”

    杨鹏陪同张周进到钦安殿内,里面已摆好了斋醮所用的所有器具。

    正有一名老道士,带着一大群的青年、少年道士在做准备。

    老道士一上来就给杨鹏行礼。

    杨鹏道:“罗真人,有点眼力劲,今天什么事都听张仙师的。”

    “张仙师?他……贫道见过张仙师……”

    这位姓罗的道士一看就多次参与过这种斋醮仪式,但以前有李广在,明显什么事都是由李广负责,而杨鹏是李广麾下的大将,自然巴结好杨鹏就行。

    现在李广死了,无论这位“张仙师”是谁,那不用说都是替代李广的人。

    姓罗的道士也就不问张周是干嘛的,先来巴结一下便总没错。

    张周笑着点头道:“我不是道家人,不用客气,我就是来看看。”

    “呃……”

    这回答。

    怎么听不懂呢?

    姓罗的道士往一旁的杨鹏身上看一眼,好似在说,杨公公能给解释一下是什么意思呗?他既是什么仙师,还在皇宫这地方行走,看地位比您还高,居然说他不懂?

    他不懂为什么会来这里监督我们呢?

    “是陛下派来的。”杨鹏不耐烦道,“太皇太后对张仙师也是无比推崇,记得听令就行,今日要是有何让张仙师不满的,以后莫说是入宫,干脆道录司将你们除名!”

    “不敢!”

    姓罗的也听懂了。

    这位是钦差,惹不起。

    那不管是干嘛的,听话办事就好。

    ……

    ……

    外面的命妇越来越多。

    太监和宫女们也忙碌起来,来人都是从北安门那边过来,马车、轿子等停在玄武门之前,再从玄武门进宫。

    女眷是没资格走正门或是东西两门的。

    她们入宫之后,也是分成文武,按照品阶、年岁、派系等,给划分好座次。

    一般来说,年老的都能得到优待,而按照规矩,六十岁以上的命妇一概是可以免朝的,五十岁以上若有病的也可以不来……实际上能动弹的都会来。

    女人也是要讲排场的。

    一年中入宫的机会也没个几次,文官那边更是如此,一辈子可能也就三两次,好不容易有这种大型社交活动,谁不想来凑个热闹?

    钦安殿里的道士在忙着准备斋醮,而张周则立在门口看光景。

    风景没有人好看。

    来的命妇……有二三百人之多,从年老的到年轻的都有,因为周太后吩咐过,各家可将未出阁的小姐也带来请安,以至于其中还有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给现场增加了不少生机。

    所以场面非常热闹,这些女人平时看起来规行矩步的,但到了这种场合,却又发挥了女人社交的天性,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张周心说。

    这三个女人就是一台戏,这么多女人这么多组合,该算是多少台戏?

    ……

    ……

    另一边。

    周太后正在接受一些王公勋臣、文官一品等夫人的单独请安。

    这是一种礼遇。

    周太后笑着跟这些人招呼,还让一旁的姜吕给安排,每进有命妇来请安后,都会带出去给安排到指定的座次上,有茶水,有的还有一些简单的女红针线、女孝经书籍等赏赐。

    不值钱,礼轻情意重。

    能从宫里拿点赏赐回去,以后对自家女人的教育就非常有用了。

    说出去都显得风光。

    “太皇太后,礼部右侍郎、国子监林祭酒的家眷也在,听说还带来一名没出阁的丫头,是否给叫进来?”姜吕得到吩咐,有遇到各家带来的漂亮的没嫁人的丫头,给盯着,叫过来给她看看。

    即便林瀚还没混到一品,但只要符合周太后要求的,便能特例特办。

    “嗯。”

    周太后点头。

    随后林瀚的正妻阮氏,在非亲生女儿林仪的相扶之下进来。

    阮氏已有六十多岁,而林仪才刚刚及笄,就好像孙女扶着祖母前来,这对组合也是很奇特。

    “给太皇太后请安。”阮氏毕竟不是第一次入宫朝贺,很懂规矩。

    但林仪却是第一次来,很紧张。

    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而来。

    周太后一眼就看中了林仪,心里稍微一琢磨,书香门第、大明林老祭酒的千金、美貌如花、知书达礼……

    “去,把秉宽叫来!”

    周太后当即对姜吕道。

    姜吕不做迟疑,急忙去叫张周。

    ……

    另一边,张周还倚在门边看风景。

    而下面很多大姑娘小媳妇之类的也发现了张周,她们本以为进宫之后遇到的都是规行矩步之人,却见个浪荡公子哥一般的人立在殿门口朝着他们笑。

    她们不由都对张周指指点点。

    “张先生,不宜多看啊。”杨鹏过来提醒。

    这是何等严肃之场合,你跑这来看女眷?

    张周笑道:“这种风景,在这里不看,别的地方一辈子都看不到。可惜啊可惜。”

    杨鹏紧张起来,问道:“哪里可惜?”

    张周叹道:“我本以为,大家闺秀除了端庄得体之外,一定是才貌双全,但看过这么多之后才总结出来……原来大户人家的夫人,有貌的也太少了,难怪文武大臣多都顾着朝事不顾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