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离京第二天,也就是张周谶言京师发生地动的当天。

    朱祐樘因为已下令辍朝一日,这天他起来稍晚一些,却是在提督东厂的杨鹏和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亲自禀告之下,才知道他儿子失踪了。

    “混账?!活生生的人,还能没了?”

    朱祐樘有种想杀人的怒意。

    牟斌在杨鹏面前到底是地位低微的那个,这次他也就理所当然当了“背锅侠”,他单膝跪地道:“回陛下,已查过,或是昨日寿宁侯和建昌伯出宫时,身边跟了不少送礼的中官,据说是东宫的中官也在其列,或是……太子混入其中。”

    “寿宁侯和建昌伯?”朱祐樘愤怒把拳头砸在桌子上,“他们兄弟俩是活腻了吗?人呢?”

    以前张家兄弟那是皇帝眼里绝对值得信赖的近臣小舅子。

    但现在不一样了,张家怎么说也要落到张周之后,属于“二线”近臣,所得到的待遇自然也大不相同。

    牟斌道:“查问过五城兵马司,说是昨日入夜之前,寿宁侯和建昌伯的马车出了京城,说是往通州方向去了。太子或就在马车上。”

    “咳咳咳……”朱祐樘一听,气得直咳嗽。

    俩小舅子这是要反了天啊,带太子出宫就算了,居然带太子出京城?还就这么用两辆马车载着就出城?路上再遇到点什么意外……

    萧敬赶紧过去劝慰道:“陛下,您息怒。”

    随即他朝牟斌喝问道:“没派人去追吗?”

    牟斌道:“已派人去查问过沿途的驿站等,尚未发现寿宁侯府和建昌伯府的马车,而且……不敢设卡盘查。”

    萧敬急忙道:“陛下,因为莱国公说今天会有地动,估计整个顺天府地面上都乱糟糟的,太子如此离开京城,只怕追查起来不太容易。”

    “查!把人给追回来!”朱祐樘怒气冲冲朝牟斌怒喝。

    便在此时,门口又有锦衣卫的人过来传递消息,站在门口的杨鹏回头问了一句,这才回来跟朱祐樘道:“陛下,宫外的皇妃……说是要临盆了。”

    “什么?”

    朱祐樘一听,这还真被老太太给说中了,今天正赶上京城要地震,朕就要再有个孩子了?

    那这孩子……

    “随朕去!”朱祐樘已经顾不上亲自去过问朱厚照离家出走的事了。

    杨鹏急忙追问道:“那太子……”

    “还不到十岁的孩子,你们追不回来吗?这还用朕来教?咳咳。”朱祐樘心心念念要再有个儿子,现在终于要出宫去“抽奖”了,多年心愿或许在今日就能达成……

    大的先管不了。

    先看看小的是不是个儿子……

    大号练废了,这就必须要练小号了。

    ……

    ……

    朱祐樘带人出宫,而杨鹏和牟斌等人则没资格陪同,只有萧敬获准跟随起出宫,同时还带了大量的宿卫。

    “杨公公,这可如何是好?”

    出宫路上,牟斌再次朝杨鹏求助。

    来的路上,牟斌就想求助,但杨鹏很聪明,具体的细节不问,以体现出这件事与自己无关,这样皇帝问询的时候就显得他可以抽身事外。

    等执行追太子回来的任务时,再全盘布置,这样过错就是牟斌的,追人的功劳就是他的。

    杨鹏道:“你不是已经派人去了?快马追踪,太子一夜之间能走出多远?”

    牟斌一脸紧张之色道:“先头人马已到了通州,沿途也未发现张氏的车驾,说来奇怪,沿途的官道并未有两位国舅东去的迹象。”

    “你……”

    杨鹏停下脚步,皱眉打量着牟斌道,“那你还信誓旦旦跟陛下说,车驾是往通州去了?”

    牟斌道:“的确有人见过是往通州去的。”

    “你……你是要气死咱家啊。”杨鹏这才意识到,原来追踪个离家出走的熊孩子,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的。

    “船!把船都给搜一遍,往西边、南边,还有北边,都派人去查,太子很是聪慧,尤其跟着张师日久,或许一些奇门遁甲的本事也学过,要防止他声东击西。”

    杨鹏对张周是很崇拜的,以至于对张周教出来的熊孩子,也不敢麻痹大意。

    牟斌拱手道:“卑职领命。”

    ……

    ……

    朱祐樘带人出了宫门,发现宫外正乱糟糟的一片。

    “城内的百姓都在防地动,由顺天府下辖京师附郭两县,配合五城兵马司,进行防灾安置,百姓对此是深信不疑,但就怕此事不出,会影响到朝廷的声望。”萧敬跟在后面,还在给朱祐樘做解释。

    朱祐樘道:“你是觉得,秉宽会拿这种事来折腾朕和京师百姓是吗?”

    萧敬道:“奴婢只是怕天不遂人愿。”

    “哼哼。”朱祐樘道,“如果让朕选择的话,宁可没有这场地动,你以为有灾异之事,对朕是什么好事吗?”

    “是。”

    萧敬腹诽,陛下您就别装了,明明察觉您对于这地动的到来很兴奋,似乎一场地动就能成为检验张周的试金石,还能让朝野上下百官哑口无言。

    一行抵达宁彤的铺子。

    提前锦衣卫已进入其中,朱祐樘到来后便径直往里面走。

    宁彤倒没说出去避灾什么的,就立在那看着朱祐樘跨步入内,远远行礼,朱祐樘也懒得理她。

    “这是?”

    等朱祐樘进了后院,才发现后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因为女人要分娩,当天还可能会有地震发生,分娩又不能在大街上,只能在院子里临时搭建了帐篷,各种人员都不能在屋子里,光是稳婆就三四个,加上临时找来的乳娘和端茶递水的女官、丫鬟……

    后院都快塞不下脚。

    “生了吗?”

    朱祐樘走过来之后,先看着小莲身边的丫鬟。

    丫鬟道:“回主人的话,还没有,有点不太顺。”

    “太医院的人来了没?”朱祐樘往旁边招呼。

    萧敬已跟提前派来的太监问过话,赶紧道:“回陛下,刚通知太医院,人正在往这边赶。”

    “混账!这会才通知?没提前准备吗?”朱祐樘心中气不打一处来,随即好似头疼一般,用手扶着头。

    萧敬道:“陛下,很多事都赶到一块去了,贵人在宫外诞子,宫内并无预案,主要是陛下您之前并未吩咐,所以才……”

    “赶紧的……”

    朱祐樘感觉自己脑袋嗡嗡作响,也懒得跟这群人计较了,摆摆手,意思是你们爱咋地咋地吧。

    赶紧把朕的儿子给抱出来就行。

    ……

    ……

    京城内的确已乱成了一锅粥。

    部分城区还算是井然有序,但就架不住有些市井之徒借机生事,以至于顺天府下辖各级衙门都要出来维持秩序,缉捕盗匪的任务也很重。

    当天大臣们不用上朝,但基本的公务还是要完成的。

    谢迁一早就被屠滽拜访,二人一起到大明门两侧的公廨前,就见各种帐篷拔地而起,空旷的地方都被当官的给占了。

    “胡闹啊!”屠滽一片悲鸣声中,那是槌胸蹋地,一副国将不国的感慨。

    谢迁则神色淡然,无奈摇头道:“早就料到了!”

    此时有吏部的属官过来道:“两位部堂,顺天府张府尹已在吏部内等候多时。”

    “走!”

    屠滽正要让自己人引路去见顺天府尹张宪,又想到旁边还有个谢迁,道:“于乔,一起去问问情况?”

    谢迁无奈道:“这还有何好问的?如此境况,最是不能影响了朝廷的公务处置,我还是当好自己的差。告辞了。”

    以谢迁的精明,在这种非常时期,他才不会去见顺天府尹呢。

    万一真发生地震,而地震又非常严重,那时再有人说是他谢迁指挥不当……张宪来拜访吏部尚书等人,还不是想把大的责任往上推?

    京城一场即将可能发生的地震,还是提前预警,百姓各自防灾的情况下,肩膀上压力最大的人,估计就是他张宪了。

    ……

    ……

    锦衣卫的缇骑和东厂的番子等,正在进行一场追逐大战。

    目标就是“拐带太子出城”的张鹤龄和张延龄。

    但其实此时兄弟俩早就已经回城了,只是他们的马车被朱厚照勒令留在城外的农庄里,而朱厚照带着他的“四大金刚”刘瑾、高凤、马永成、丘聚四人,往南京走。

    刘瑾和马永成都是去过边地当过差的,在朱厚照看来已经具备了一定的军事才能,而他自己则要当好离家出走这件事的主帅。

    临近中午时,朱厚照正一身普通人的粗布麻衣,躺在一辆牛车上睡大觉,赶车的是马永成,高凤和丘聚则东倒西歪靠在一起休息,刘瑾则负责望风。

    “又过去一批。”马永成等一批骑手过去之后,才抬起头往东边看一眼。

    马永成低着头赶车,好在他们身上衣服太普通,因为京城可能有地震的事,不少客商都在从京城往通州走,这一路也很热闹。

    锦衣卫的人打死也想不到,这会的太子居然放弃了便捷的马车,居然在牛车上睡大觉,还五个人挤在一辆牛车上……

    “嘘。”

    刘瑾做出噤声的手势,“别声张,殿下昨夜赶了一宿的路,这会还要休息,可别吵嚷。”

    “嗯。”马永成心里那叫一个憋屈。

    先前在辽东时,好歹咱家也是独当一面的守备中官,可现在……成了赶牛车的车夫?

    而躺在那正睡大觉的朱厚照,似乎听到刘瑾和马永成的对话,即便闭着眼,眼珠子也骨碌一转,随后翻了个身继续他的美梦。

    ……

    ……

    牛车一行,在当天中午时分,抵达了通州。

    毕竟就不到五十里路,路途还平坦,也是因为乘坐牛车,不然早早就到了。

    “公子,咱找地方歇息,还是先找船?”刘瑾上前问询。

    朱厚照道:“当然是一起进行。”

    上午睡了一觉的朱厚照,精神头倒是不错。

    跳下牛车之后,他在运河旁边看了看,突然想到什么,道:“我们先不乘船了,还是继续坐牛车。”

    “啊?”刘瑾等人一听,登时脑袋很大。

    “先找个馆子,吃点东西,本公子要尝尝民间的美食。”朱厚照搓着手,似乎这一路赶路下来,把他的馋虫给激发出来。

    丘聚过来道:“公子,这市井的食物不安全,您千金之躯……”

    “什么千金之躯?不是跟你们说了?我只是一个落魄的贵家公子,要去南京投亲,谁再没脑子记不住的话,我把他丢到运河里喂鱼!”朱厚照骂骂咧咧。

    然后一行五个人没有进什么大的酒肆,只是找了靠近运河的食肆摊子,周围还有不少的脚夫、纤夫等人,也有在等待乘船南下的商贾。

    “乱糟糟的。”马永成走过去,先赶紧用衣袖给朱厚照掸掸凳子。

    朱厚照一屁股坐下,对刘瑾使个眼色,随即刘瑾过去招呼店家,给上了一点简单的菜,在上菜之前,丘聚等人都立在那,就好像平时在东宫伺候朱厚照吃饭一样。

    “坐下来!谁再这么蹦着,沉河了啊!”朱厚照威胁道。

    然后四个人凑过来,一张桌子四个边,却围坐不下,最后还是马永成识相坐在旁边的桌子旁。

    “过来挤挤,出门在外可不能张扬,一张桌子就够了。”朱厚照招呼道。

    这边上了几碗面,一人一碗,而朱厚照那碗特地由刘瑾吩咐,少放面多放一些佐料。

    朱厚照吃得那叫一个香。

    食物倒不一定有多美味,但这是自由的美食,是无拘无束的,自己想吃啥吃啥,而且是自己付钱吃。

    正吃着,隔壁桌子来了三个文人装束模样的人,坐下来之后也点了几碗面。

    在等面上桌时,就听一人道:“这次莱国公南下南京城,听说各地的士子都要齐聚应天府,那可真是群英荟萃,应天府将会成为我大明文坛盛事所在啊。”

    口音不像是北方的,也正因为是南方士子,才这么吹嘘这次的文坛盛会。

    朱厚照竖着耳朵听,才大概听明白其意。

    “嘿嘿。”朱厚照笑着。

    因为他这次南下,也是为了凑热闹的,如果南京城很热闹的话……那岂不是说他去对地方了?

    “胡兄,你听说没?这次是论心学和理学,听说若是在学术上能得到莱国公欣赏的,或就能收为入室弟子。莱国公尚未正式收过任何的弟子。”另外一人道。

    朱厚照有点听不下去了,也是他饭量小,吃得差不多,转头朝几人道:“你们几个孤陋寡闻的,莱国公已经收过弟子了,你们不知道?”

    “呵呵,小子,你是读书人吗?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几人看朱厚照身上穿着粗布麻衣,再加上年岁小,说话还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自然是带着几分瞧不起,或是在打趣。

    朱厚照轻哼道:“说你们没见识,还真是没见识,莱国公在京城是干嘛的?他可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平时要进出宫门,给太子授课的,你们敢说他没弟子?”

    朱厚照就差吹牛逼说,小爷我就是张某人首席大弟子好不好?

    “哈哈。”

    后桌三人闻言皆都大笑。

    姓胡的道:“小少爷,看你这样子,莫不是说你还得过莱国公指点?”

    “怎么说话呢?”刘瑾听不下去了,当即要过去找几人算账。

    这就叫护主心切。

    “好了!”朱厚照道,“不要跟几个没见识的书生一般见识,你们几个……听好了,最好瞪大眼睛看着,等到了南京城之后,本公子会亲自去拜师,拜到莱国公门下,让你们知道谁有资格。”

    “哈哈……原来是去南京凑热闹的小公子,厉害厉害……你们几位是他家的长辈?不管着点?”

    三人正说着,突然有一人指着不远处道:“好像有船来。我们上船。”

    “面还没来呢。”

    “到船上吃一样。”

    几人正要走,朱厚照却站起身指着道:“还杵着干嘛?赶紧结账走人了,有船来了。”

    “可咱的牛车……”刘瑾想说,咱不说好了继续乘牛车南下?

    那牛还花了四五两银子买来的呢,那在市井可是硬通货,普通人家能养得起牛?

    “先乘船,几位……等等,路上照应一点。”

    朱厚照先前还对着几个陌生人吹牛逼,现在却又觉得,既然这几人是一起南下南京城的,路上还能多个照应。

    姓胡的笑道:“小公子,去南京盘缠可要准备不少的。”

    “本公子有的是盘缠。上船上船!”

    ……

    ……

    有人引路就是好办事。

    跟着三个经常来往于京师和南京之间的书生,连找船只都能找到合适的,而且商议好价钱,给安排好了歇宿的船舱,沿途连到哪吃饭到哪住宿,都能给安排好。

    “出门遇贵人啊。”

    船舱内,朱厚照带着他的四大金刚,正在跟三位书生坐在一起,吃他买回来的烤鸡。

    三个书生也没想到这小公子如此大方。

    “小公子,听你口音,是北方人,高姓大名?你这般……出行很低调啊。”

    说话的姓孙,名叫孙澈,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自称是贡生要回乡省亲,但其实就是找借口请假,去南京城参加百年难得一遇的文会。

    朱厚照笑道:“姓朱。叫我朱寿就行。出行在外,还是低调点好,这四个都是我家仆。你们有事吩咐一声就好。但如果路上有人盘查,你们也帮说说……我是离家出走的,怕被家人抓回去!”

    “哦,明白,一起参加文会,志同道合啊!我这里有一壶酒,咱干一杯?”

    朱厚照这边出了烤鸡,对面就拿出一壶酒。

    “好。”朱厚照一听,这肝胆相照的,不喝两杯怎体现出革命友谊?

    丘聚急忙提醒道:“公子,不可!”

    “本公子做什么用你们管?出去跟船家说,路上赶紧走,可别误了我们的大事。来几位,给倒上……嘶,怎么这么辣?”

    “哈哈,小公子还没喝过酒吧?出行在外,要结交朋友岂有不喝酒的道理?”

    “有道理,本公子与你们不醉不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