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议。

    张周出现在朝堂上,因为内阁提前已知晓有关王守仁上奏之事,所以从传统文臣的角度看来,张周这次上朝的意图很明显了,就是为王守仁去争取大同修城的钱粮。

    在朱祐樘亲自提到王守仁的上奏之后。

    张周话都还没说,刘健走出来道:“启禀陛下,以总制宣大等处军务之督抚之官,兼任巡抚大同之职,本就是权宜之计,而今大同军务已稳定,当另派大同巡抚,以总辖地方军机要务之事。”

    内阁先出手。

    意思是,王守仁既然提出他在宣大总制的职位上干的很费力,那也别勉强他,也不是说要下他的职位,而是给他找“助手”。

    朱祐樘望着张周道:“秉宽,你意下如何?”

    从话语中展现,其实皇帝已经比较认同刘健的说法,毕竟王守仁再牛逼,入朝当官还不到两年,哪能做到那么面面俱到?所以刘健的提议也并不是无的放矢,或是在故意打压王守仁。

    但当皇帝的,现在已经倾向于在军务之事上,基本全听张周的,所以他才会认真去问询张周的意见。

    张周道:“回陛下,臣认同刘阁老的说法。只是在派谁去的问题上……臣认为,应当以有地方安民资历的老臣前去方可。”

    我不但认同你刘健,还跟你提出,要选个有资历的老臣,意思是我不跟你争。

    朱祐樘道:“秉宽你有何好的人选吗?”

    张周笑看着刘健道:“还是听听刘阁老的意见。”

    这下别说是刘健心里犯嘀咕,连周围的大臣都没搞清楚,今天张周这么“好说话”了?

    刘健也不管张周到底是何用意,固执己见道:“回陛下,臣举荐山东按察使刘宇。”

    从刘健推荐的角度来说,他并没有超出职责,是皇帝让他推荐的,而且在大同巡抚的人选上,他的选择在张周看来……非常正常,因为历史上刘健在大同巡抚出缺时,所举荐的也的确就是刘宇。

    当然时间上不吻合,可有一点,那就是刘宇在地上政绩上搞得非常好。

    奈何这个人……未来攀附刘瑾,且只是会做体面事,并不是那种勤勤恳恳做政绩的,而是会文过饰非的官员。

    朱祐樘问道:“秉宽你如何看?”

    明明是刘健所举荐之人,但皇帝仍旧执着于要问张周的意思,言外之意,你们所举荐的边疆督抚,若没有张周的首肯,那都是白搭,还真以为让你们出来举荐,就能由你们决定了?

    张周道:“回陛下,臣对于山东按察使刘宇所知不多,不好评断。但既是刘阁老推举之人,想来在治理一方上,必有其能力,臣不便反驳。”

    刘健认真道:“若蔡国公你觉得此人选不合适,你尽管直言。”

    张周笑着摇摇头道:“在下入朝时间尚短,所知悉的人甚少,至于用谁不用谁的,还是要看刘阁老等德高望重的同僚举荐,在下岂敢僭越?”

    即便刘健已经料到今天张周就是在“示弱”,但还是有点招架不住。

    因为他实在看不懂张周如此做的目的。

    “刘宇。”朱祐樘道,“让朕再行斟酌吧。”

    说到这里,朱祐樘还特地看了张周一眼。

    大概是觉得,张周或是因为在朝堂上不方便反对,回头私下去跟张周商谈一番,到时张周再反对再举荐旁人,照样也是可以的。

    这就体现出朱祐樘对张周的“回护”。

    ……

    ……

    大同巡抚的事,看似是暂定了个刘宇,因为众官员对刘宇熟悉的人也不多,加上是刘健从张周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一个大同巡抚,传统文臣对于刘宇似乎还是充满期许的。

    李荣道:“陛下,宣府巡抚马中锡已经多番上奏请辞,如今宣府军饷之事治理不当,户部已着请陛下再派人前往宣府,打理宣府府库之事。”

    大明边镇的规则,宣府主要是作为西北粮仓大本营存在的。

    弘治十年宣府军饷出现重大问题时,是由时为户部左侍郎的刘大夏兼佥都御史,以宣府巡抚的身份,治理军饷之事,并在一年之内令宣府地方军饷得到了改善,但刘大夏却激流勇退选择了告老还乡。

    马中锡因为其能力的平庸,即便有一颗所谓的忠君爱国之心,奈何忠心和清廉是不能当饭吃的,耿直也不能,再加上西北改粮开中盐引制度之后,军需粮草状况每况日下,以马中锡的能力显然不足以克服如此大的问题。

    朱祐樘又抬头望着在场大臣道:“宣府府库之事,诸位卿家有何见地?”

    这次还没等刘健出面推举于谁,张周走出来道:“陛下,宣府粮仓军饷之事,涉及到西北各边镇的安定,若治理不当,只会引起军中将士的动荡不安,所以臣提请,以前户部左侍郎刘大夏,重新启用回朝,治理宣府军务之事。”

    此话一出。

    在场很多大臣更是带着不解。

    刘大夏虽然没做过尚书,但熟悉他的人不少,此人虽说不上是茅坑里的石头,但也不是可以被张周一次举荐所能“收买”的。

    张周这么主动去推举一个明明不可能收拢的人,还是抢在刘健等人之前提出举荐,明显就有点不合常理。

    朱祐樘点头道:“刘卿家的能力,朕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不知他近来身体状况如何,若无大碍的话,是该让他重新出山了。着令……”

    还没等跟大臣商议,朱祐樘已经准备下令派人请刘大夏出山。

    其实朱祐樘对刘大夏也是非常欣赏的,朝野上下谁有能力谁没能力,当皇帝的还是会看在眼里的。

    “诸位卿家,尔等有何意见吗?”在朱祐樘意识到,只听了张周片面之词,自己已经忍不住要决定时,便想到还有那么多大臣,便就假模假样去问问大臣的意见。

    刘健这次没回答。

    刘健跟刘大夏之间……本身并没有那么深厚的交情。

    反而是马文升……跟刘大夏可说是“高山流水”一般的知己。

    马文升走出来道:“陛下,老臣附议。”

    在刘大夏重新回朝这件事上,马文升老早就在运作,奈何因为有张周的崛起,皇帝对于西北军务,基本只听张周一个人的,使得刘大夏的起复之路异常坎坷。

    不过现在由张周主动提出让刘大夏接替马中锡为宣府巡抚,一切就显得那么轻松了。

    就算马文升知道自己出来“附议”,并不能代表主流文臣的意见,但他这个吏部尚书的面子,众臣僚还是要给的,他为了老友,也就没什么避讳的。

    果然。

    在马文升出来发话之后,内阁三人先选择了退让,也等于说把反对这件事的压力给到了其余官员身上。

    奈何有张周和马文升二人为刘大夏背书,旁人说再多也是徒劳。

    朱祐樘道:“下旨吧。”

    这次不像刘宇去当大同巡抚那么麻烦,皇帝直接就在朝堂上做了决定。

    ……

    ……

    朝议之后,朱祐樘也不出任何意外的,将张周召到内廷去叙话。

    同时被召见的,除了刘健之外,还有马文升、朱晖二人,因为朱晖本身已是上听处一员,这也让前上听处成员张懋心里很不爽。

    在这次内廷召见之后,朱祐樘旋即下旨。

    除了刘宇正式成为大同巡抚之外,另外调襄城伯李鄌到辽东,配合平江伯陈锐平辽东女真。

    除此之外,由张俊接替李鄌为大同总兵,再以庄鉴为宣府巡抚……

    加上之前被调回京的偏关巡抚王琼……朝廷等于是在短短两个月时间内,将宣大地方的巡抚和总兵官换了个遍,马中锡本来还等着调为偏关巡抚,或是调为九边其他地方……临时也被征召回朝,暂时以刑部右侍郎的职位待分配。

    王守仁虽仍旧为宣大总制,但他的麾下却经历了大换血。

    这对于大明边军将士来说也很懵逼。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如今又是寒冬腊月的,现在应该一切都该求个稳,为什么朝廷在更换人选之事上,却这么大刀阔斧毫不留情呢?

    张周当天去研武堂时,朱凤也知晓宣大地方上人员大变动的事。

    朱凤跟别人在意的点不同,当他得知没自己什么事时,松口气道:“还好。”

    言外之意,只要不让我再去西北,继续让我留在京城里当个清闲之人,随便你们怎么去折腾。

    “知节,你没有失望吗?以你的资历,随便哪处当个总兵官,都是绰绰有余的,很多时候甚至可以临危受命。就好像此番,陛下派平江伯前去辽东震慑建奴,其实派你去,或是更妥。”张周笑着打趣。

    朱凤摇摇头道:“别,我没有平江伯的魄力。不过若是他最近找我的话,你就说没见过我。”

    “呵呵。”

    张周在笑。

    平江伯陈锐最近“赖”上朱凤了。

    因为陈锐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或是大限将至,很想为平江伯一门搞个姻亲什么的,加上老早就跟朱凤提出过,要把他嫁过一次人的女儿,嫁给朱凤当安边侯夫人。

    再加上朱凤这个人……性格有些面,很多时候都不懂拒绝。

    陈锐这样的老狐狸,便好似是吃定了朱凤,每每在他面前提及,差不多都快要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张周道:“是为了联姻之事?你该去跟你祖母,还有令堂提及,只要她们不同意,你的婚事就不会落实。”

    朱凤瞅着张周,一脸憋屈道:“先前平江伯明明将他女儿送给了张兄,为何张兄不收下呢?”

    “怪我喽?”张周还在笑。

    朱凤低下头。

    他当然知道怪不得张周。

    “不过知节啊,平江伯的这个女儿,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你的情况谁都知道,娶谁不是娶呢?”张周继续在鼓动。

    是“娶谁不是娶”吗?

    其实是“祸害谁不是祸害”!

    倒不是说张周闲的没事干,是因为张周知道,朱凤未来继承人朱希忠的母亲,就是姓陈的。

    虽然历史上没有明确说此女出自哪家,但好歹也是“姻缘天注定”,说不定朱凤跟陈锐这个当寡妇的女儿就是有缘,以后就看对眼了,甚至把朱凤给带进“正途”,给老朱家开枝散叶了呢?

    朱凤道:“张兄,别拿我言笑了,我的婚姻大事,我……我还没想好。”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还想什么?难得陛下对你的婚事都很留心,我看你也不必那么百般挑剔。”张周道,“早点成婚,让你家人放心,也免得再有人拿这件事来说三道四,不挺好吗?”

    朱凤好似敷衍一般道:“那回头让我考虑考虑吧。”

    ……

    ……

    朱凤一边说不再继娶,可当下午宁彤来找张周谈及有关开药铺之事时,朱凤眼神又变得有些热切。

    张周也知道。

    朱凤对宁彤应该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大概只是把宁彤当成朋友,而像朱凤这样的为人,难得还有个知悉和了解他,甚至曾经跟他算是“一家人”的异性朋友,也算是很不容易。

    宁彤却连正眼都懒得瞧朱凤一眼。

    那几年的婚姻生活……对宁彤来说,跟噩梦没啥区别。

    “蔡国公,您所提过的几种药方,我都整理过了,发现有很多药材,在市面上很少能见到。”宁彤道,“或者有的,干脆只是闻听过其名,有的连名字都没人听过……您真的确定,要以这些药材来配药?据说是皇宫之内,对于来历不明的药材,查验是非常重的。光是毒性一项,新药查验就要超过半年……”

    宁彤俨然已经是个半吊子的“神医”。

    也是因为最近她经常出入于宫门,没事就给宫里的女贵人看看病什么的,加上有张周弟子的身份撑腰,宫里上下谁都会给他面子,连张皇后都没有刻意去刁难她。

    虽然张周也知道,张皇后不可能不防备这个情敌的闺蜜,甚至是潜在的情敌。

    张周笑道:“没有的药,我会一样一样补齐,再过个十多天,南洋的一批药材就会送到京师,有的还会在京师周围的皇庄官地进行培植,有的已经在南方栽培。你想跟我学医术,就记住要按我说的做事,至于旁人的眼光你完全不必在乎。”

    “嗯。”

    宁彤闻言,大概觉得张周是在说朱凤。

    还往朱凤身上瞅一眼。

    朱凤赶紧把目光挪开,好似“旁人的眼光”跟他毫不相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