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值房。

    谢迁将自己在校场的所见所闻,一并告知了李东阳和刘健。

    二人倒也不觉得有多意外,毕竟早就知晓张周在军中的一些表现,在大明军队尤其是京营戍卫军队对于日常训练日渐松懈时,张周的到来,可说是给死气沉沉的军界带来巨大的活力。

    李东阳道:“如此说来,张秉宽在军中的地位,怕是无人能撼动。不单是在兵部,还有都督府、京营,甚至是九边各处。”

    谢迁尽管不想承认,但还是点头道:“光看效果,的确是令军中的战力突飞猛进,况且陛下对他无比信任,连太子……都当他是师长一般。却不知他到底跟太子说过什么,会令太子对于军中之事也如此热衷。”

    刘健道:“太子尚武吗?”

    “嗯。”

    谢迁再一次点头。

    这就让刘健有些担忧。

    作为一般的大臣,未来的储君还只是个孩子,他们才不会去在意这个孩子心中在想着做学问,还是想着征服四海。

    可首辅大臣不一样,如今皇帝突然从之前的仁孝之君,变成了个喜欢在军事上追求成绩的帝王,就让他很郁闷了,如果再让张周把这种尚武的精神传递下去……

    李东阳道:“是否应当去找翰苑之人,对太子行规劝和引导?”

    “意义不大。”刘健道,“太子多年来已形成了性格,即便横加干涉,若不能自幼培养,只怕也是杯水车薪。”

    华夏的文化中,讲求三岁看老。

    刘健觉得,一旦太子已经被张周“带偏”,那再想把太子给拉回正途,就不是那么容易的。

    李东阳摇头道:“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东宫讲班最近也是多有懈怠,若是不能对太子善加引导,只怕将来大明会走向歧途。”

    谢迁突然觉得画风有点转变,他问道:“陛下今日校场演兵,似有意要选拔人员,在三月底之前派兵出征河套,两位就没什么想说的?”

    “马负图怎么说?”刘健问道。

    谢迁道:“自从马负图调吏部之后,做事平庸了不少,兵部事务他近乎从来都不问。”

    本来大明的官员,既已经是吏部尚书,就完全不能干涉原来衙门的事情,但就是因为在弘治时期,官员很讲求个“传承”,有点以老带新的意思,一个人的势力范围,会一直形成大的影响力。

    对于内阁来说,他们指望马文升在兵部的威望,去压制张周的崛起。

    但在张周起势之后,马文升对于兵部的控制近乎是被完全扫除。

    李东阳叹道:“如此只怕会令大明滑向穷兵黩武的深渊。”

    谢迁瞄了李东阳一眼,大概在说,你所说的我们岂能看不到?但问题怎么解决?谁都知道张周是个大隐患,会给大明带来不稳定因素,但人家现在地位这么稳,你拿什么让他失去皇帝的信任?

    ……

    ……

    研武堂内。

    崔元当天就因为升了班,等于是从外戚的“娃娃班”,升到了“教授班”,他甚至都不想着回家把好消息告诉妻子,只想着赶紧去看看,自己去了研武堂,是否还能学点新东西。

    作为大明的驸马,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信心满满,好像人生都因此有了意义。

    “崔驸马,恭喜了。”

    回到城内的研武堂,不少同窗将领过来跟他“道贺”。

    贺的不是他进入到高专研究班,而是贺他得到了皇帝当众的表扬,甚至还提出若是他崔元将来表现可以继续这么好,有机会进入上听处……毕竟如今武勋之中,只有保国公朱晖一人有此殊荣,连张老头目前也只是“前上听处行走大臣”而已。

    崔元问道:“在哪就读?”

    一名蓟州过来深造的将领道:“崔驸马不必着急,我等也都才刚回来,每日所学非常复杂,而且并无定制,您能学会什么,全看个人的造化。而且在这里,不一定你学得好,就能得到器重。”

    “啊?”

    崔元一时觉得很纳闷。

    研武堂这么牛逼,居然也搞暗箱操作?不然为什么说学得好,也得不到器重?

    “是这样的,每个人的理解能力有所不同,所体会的东西也不一样……这是讲官经常说的,若是能把领会的用在实战中,哪怕你的战术都是野路子,只要你执行力够强,或者是够有决心,那在战事上就可以无往不利,成为合格的主帅。反之,你学得再好,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到了战场上畏畏缩缩,甚至遇敌时迁延不进,那时就有损研武堂的威名。”

    周围的人还是很客气的。

    因为在高专班里,难得有崔元这样皇亲国戚出身的,算是个另类。

    他们中基本上都是实际带兵的将领,以前也没多少机会在战场上有发挥,但若是遇到敌寇来袭,他们还是挡在最前面的。

    崔元就好像是高专班里的插班生、关系户。

    能得到皇帝欣赏,还得到张周、王琼等人点拨的牛人,本身又是皇亲国戚,以后前途肯定无量,跟这样的人巴结一下,绝对是有好处的。

    崔元问道:“可是,要不亲自上战场,谁又知道执行力如何?还有什么遇敌的表现……这些都太笼统了吧?”

    他想问的是,你们所说的内容,如何在不得到战场验证的情况下,来论定呢?

    他的话,就让那些武将有些懵逼。

    到底他是读书人,事情喜欢刨根问底,而那些人就算偶尔说得有几分道理,也都是照猫画虎照葫芦画瓢,有关是纸上谈兵还是实际操作的问题,他们也不太明白背后具体的参考标准。

    “崔驸马,您有事,不妨去问教官,在这里,最厉害的是蔡国公,但他可不会经常来,问王侍郎是最好的,但他也不常在。倒是安边侯经常来授课,但安边侯在授课上,多都是把书面上的内容照搬,你要是不明白,领了自己的教材之后,回去自行研究便是。”

    崔元这才知道,原来到了研武堂,还有“教材”。

    等他去后勤那边,把自己的书籍领回来,却发现所看的内容,跟之前王琼给他的还有些不同。

    再或者说,眼前教材上的内容,知识点还是有些浅薄,属于由浅入深那种。

    王琼给他的,直接就是“教案”,相当于是先生专用版本。

    当然那种版本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看懂的,就好像他崔元,即便读书多年也只能看懂个大概,对于什么兵法韬略的也经常是摸不着头脑,就更别说是研武堂这群连书都没读几天的粗莽汉子了。

    ……

    ……

    张周在参加完校场检校之后,回到城内,却还没等走多远,就见张懋带人骑着马追过来。

    大京城里骑马,张懋也算是独树一帜的人物,张周觉得这老小子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摆谱。

    “秉宽,你先等等啊。”

    张懋上前来,下马显得很热情,主动过来见礼。

    张周笑道:“英国公这是有事?临时的?还是说……有的事在城外说不方便呢?”

    城外校场刚回来,你要说是要避讳皇帝,后面皇帝走了也没见你说。

    现在却在城内公开场合,追上来跟我说话,你张老头用心挺不一般啊。

    张懋没有要邀请张周过府,甚至是到哪里喝茶的意思,他道:“秉宽啊,犬子今天在校场上的表现,你认为如何?”

    这就提到了张锐。

    张周笑着点头道:“成绩自会在上奏中提及,英国公自己便是考官,你要来问我一个旁观的人?”

    你是考官,你儿子表现好不好,你不知道?

    张懋叹道:“他人说百句,不如你说半句啊。”

    “呵呵。”张周笑道,“陛下对于军政之事,是对兵部有所仰仗,但也不至于什么都听兵部的,在就好像今日陛下也没问过我有关对考校结果的评价。如果英国公是以私人身份发问的话,那我可以说,令郎表现还不错。”

    张锐真的表现好吗?

    在张周看来,很一般,甚至连他爹都未必能比得上。

    但张锐是真的很努力,可因为自身的条件在那摆着……毕竟张锐先前因为软脚病,已经多年未曾涉猎弓马等事,再加上老张家的学术教育氛围也不浓厚,张锐再聪明,也不可能有崔元那样灵活多变的脑子。

    在这点上,张周反而觉得张仑这样的少年郎,会更有活力一些。

    不过谁让历史上张锐便早死,而最后接替张懋英国公职位的,本身就是张仑呢?

    张懋问道:“那秉宽你认为,若是让犬子领兵出塞的话,应该安排个什么职位?”

    张周道:“嘿,英国公,你莫要言笑,现在出兵河套也不过是陛下的设想,还没有全盘落实,事都还没定,你就想着让令郎随军出征了?”

    “假设,老朽的意思,是让秉宽你假设一下。”张懋笑呵呵的,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

    张周摇头道:“若是令郎想以目前的成绩和排名领兵的话,可能有点费事,不过三军出征若是阵仗大的话,军中的职位那么多,何必就一定是要冒头的呢?有关选谁不选谁的问题,其实我也很难掺和意见,你也清楚,陛下这次要用的人,基本都不会是我所举荐的。”

    他是在提醒张懋。

    皇帝要用传统武勋派系的人领兵,完成这次出征河套之战,本身就是为了平衡我跟朝中旧派武勋关系的。

    说得好像连你们旧派武勋谁有能力,都由我来决定……那还平衡什么?

    大明军政,我一言堂呗?

    张懋笑道:“秉宽啊,你是何人?即便用的人不是你的,策略还不是由你出?若再想有点成绩,更是需要你全盘谋划。再说了,谈什么你我新旧的,都太见外了,咱都是为大明效命,何分彼此?”

    张懋是个老滑头。

    张周心说,这老家伙大概是看出来,历史滚滚洪流不可阻挡,传统冷兵器作战再难成为主流,所以你想往新派这边来靠拢。

    所谓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就算是老脸挂不住,至少也该明白历史滚滚洪流跟你老张家没直接的关系,老张家只能随波逐流。

    张周道:“但要是我说,你孙子张仑的头脑灵活,即便在弓马等事上还有懈怠,但要是能让他亲自随军的话,或比令郎……更让人觉得稳妥。”

    “他?”

    张懋皱眉。

    这是要替我隔代决定继承人的事情吗?

    我明明可以让儿子上,儿子曾经也有过边疆效力的经验,为什么要找个初出茅庐的孙子去丢人现眼呢?

    “个人意见,英国公听听就算。”张周笑道,“时候不早。告辞。”

    “你……”

    张懋本还想拉着张周,把自己儿子的优点好好给絮叨一番,却未曾想张周如此不给面子,撩起袖子说走便走。

    张周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想要为国效命,就多跟陛下表表心意,跟在下说,可没什么实际效用啊!”

    ……

    ……

    崔元在研武堂内一天。

    授课内容,主要由几名兵部主事,甚至连林庭都作为授课先生,给他们讲了一些内容,最后是由朱凤给他们上了最后一堂课。

    崔元感觉自己收获满满。

    回到家门口,兴冲冲去找妻子说事。

    却才刚进院子,就见永康对面黑着脸走过来。

    “公主……”崔元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亏心事。

    当大明驸马的,就应该有当花瓶的觉悟,但现在自己好像是想要飞黄腾达?背叛家庭的意思啊。

    想自立,想单飞?

    永康道:“你做过什么?为何连皇兄都对你称赞有加?光靠你学得好?还是说……”

    永康最初得知丈夫牛逼轰轰时,自然也觉得很欣然,但随后她想不明白了,丈夫从来没接触过军政,凭啥就能在一群人中脱颖而出呢?

    难道是有什么秘密,是自己不知道的?

    崔元道:“公主,是这样,前几日我不是在家里修学问吗?那是户部左侍郎王先生给的,我回来研究了几天,今天陛下让写军务策,我就按自己的想法,还有那上面的启发,写了几段……其实我在骑射上表现很不好,本以为无颜面对你呢。”

    “原来是有贵人相助啊。”

    永康这才稍微释然,白了丈夫一眼道,“看在你没有辜负本宫一片心意的情况下,就不与你一般计较了。下次再有隐瞒……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继续往家跑,结果晚上医院护士来电话,说住院不能这么干,出事谁负责……巴拉巴拉一堆。明天早晨继续抽血查指标……今天胃镜超声也没查出问题……就喝了点好似麻药的东西做胃镜,难受的一批,到现在嗓子还隐隐作痛,连什么原因造成的黄疸都没查明白。说明天要给我开利胆的药,我搜过,如果我是不明原因梗阻造成的黄疸,利胆药会让我病情加重……我现在深切怀疑医生到底是不是联合老天在玩我。救护车的事顺道去办了,三百押金,退了39块多点,也就是说……这次救护车三公里多,加上一次心电图……花了260。明天晚上基本回不来了,我看看天亮回医院前试试再写……但基本已经写不出来了。人生的痛苦不在于治病……而在于得了病,都不知道因什么得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