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书空缺,对大明朝政的影响并不大,吏部运转正常。

    皇帝不上朝,却是让吏部自行进行部议,看是否有合适的人选推荐上来,这等于是给了传统文臣一次机会,当消息传到刘健耳中时,他对此似乎却别有看法。

    “陛下是在试探。”李东阳看到刘健那谨慎的神色,便猜出刘健心中所想,直言不讳道。

    刘健道:“如今六部尚书出缺,我们所想到的,陛下一定是想安排他所称心之人顶上去,可就未曾想过,为何我们所推举的人,一定不得陛下的心意呢?”

    李东阳问道:“言外之意,我们要推选既能令我们趁心的,又让陛下满意的?有这种人?”

    刘健摇摇头。

    很显然,如今这朝局,想让两边都满意的人,那是不存在的。

    “光景便是如此。”李东阳也颇为无奈道,“这换了几年前,谁能想到呢?到现在,陛下都还未决定南宫会试的主考人选,却在此时,让吏部尚书出缺,看来今年的光景怕是不如去年。”

    刘健道:“未来或会更差,至少到现在,朝中有些人想培植势力,还是有所顾虑的。”

    相比于过去几年,最差的一年,却是未来几年最好的一年,至少现在我们还有机会改变。

    李东阳听出了这层意味。

    刘健问道:“若是由你去推选,应当由何人?”

    李东阳没有正面回答,反倒是很认真道:“吏部的事,我们所能决定的太少。倒是听闻,陛下想在户部上做一些变更,你可还记得马负图走之前,极力举荐之人?”

    “谁?”刘健皱眉。

    李东阳道:“宣府巡抚,刘大夏。”

    刘健登时沉默下来。

    李东阳道:“以目前的境况,陛下若要执意栽培年轻人,或直接让王伯安升户部尚书,但以他的资历显然还不足,但以王德华为户部尚书却似乎已大有可能。若实在没什么人选能往上推,就以户部尚书佀钟为下一任吏部尚书的人选,你看如何?”

    刘健想了想,微微点头,似乎也同意这种“变通之法”。

    李东阳继续道:“户部现在看起来,陛下是执意要以能相助张秉宽之人来充任,王德华是最好人选,但也不排除陛下会用到陆全卿,此人野心极大,几次与我们针锋相对,且此时王德华仍在西北供职,若是陛下将来以其回朝廷为兵部尚书……”

    刘健打断李东阳的话,问道:“他升了兵部尚书,你的意思,是张秉宽入阁?”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李东阳道。

    刘健道:“眼下这几人,你认为应当以谁为先……我是说,要让他们退出朝堂之争?”

    打压异己。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必须要把张周、王琼和陆完三人中,选择一个人给干下去,打压张周已经实际证明行不通,那就从陆完和王琼二人中选出来一个。

    李东阳道:“非要以一人……那还是陆全卿。”

    刘健道:“此人做事手段阴损,且以上听处来对抗阁部,并无维系朝堂稳定之心,这种人或不可采信。那又以如何的方法?”

    李东阳无奈道:“还请明示。”

    显然在李东阳这里,什么事都看淡了,从一些简单的角度,根本找不到突破口,除非是能找到非常刁钻的切入口,才有机会把张周派系的核心人员给搞下去。

    刘健道:“陆全卿在地方上为任多年,其性格并非滴水不漏。”

    李东阳摇头道:“陛下对于这些人平时的枉法,并不会太在意,即便是刘宇这种人,也是张秉宽亲自出手,否则陛下断然无查究之意。”

    刘健冷声道:“但以其名声之劣,还如何在朝中立处?”

    不用说太详细,李东阳似乎就听明白其中的用意,就是先把陆完的名声搞臭,让陆完在朝中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李东阳道:“如今说的是,吏部尚书和可能出缺的户部尚书,甚至是入阁之人。”

    刘健摇摇头道:“该不该争的,我们都没机会争,眼下陛下用意已非常明显,连于乔陛下都不顾往日之情分,我等还有什么可争的。不争……也是为我们的抗争,最近也不要为谁出缺的事而去奔走,就全当不知。”

    李东阳明显不太甘心。

    虽然他内心也认为,刘健说的没错,现在争也争不来。

    可就这么放任吏部尚书和入阁大学士外流到政敌那边,自己这头却连争取一下都不做,他还是忍不了的。

    刘健道:“陛下这两年身子骨大不如前,朝政逐渐外放,而张秉宽又常年不在京,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即便是我们不做什么,就不信某些人还会一直跟张秉宽保持步调一致?”

    “等他们生内斗?”李东阳皱眉。

    显然这招,太被动。

    自己不做什么,等着对手出错?这好像不是我们该做的。

    我们作为文臣的代表,难道就这么怯懦,甚至连争都不敢争了?

    刘健显得很冷静,厉声道:“张廷勉也快要回京,就不信他回京之后什么事都不做,且如今张秉宽于朝中做事甚多,已为地方皇亲国戚所忌,而今对他的非议也会越来越多。”

    李东阳点头道:“明白了,先前我们与张秉宽对着来,那些皇亲国戚以为张秉宽有对手,或不会跳出来。可一旦我们偃旗息鼓,那皇亲国戚是首先坐不住的。”

    “对。”刘健道,“包括张廷勉,估计也是这心思,都是想坐山观虎斗,可一旦两虎之中有人先退了,那这只猛虎就会令山峦不安,就算只是蛇虫鼠蚁,在面对猛虎时也该做点事。不能什么事都指望我们。”

    “谁……更合适出来当挑头的?”李东阳一边思索,一边问道。

    刘健道:“宾之啊,有些事不用我们去勉强,会有人替我们做,大明从开国,各处设置那么多的藩国,就想到有一天,大明朝中有乱臣贼子,既如此,那我们就先等等看。这次的事,我们就先按兵不动,暗地里……先把陆全卿的劣迹找出来,至于入阁的人选,也不必再想,就让王济之来,他不是心生顾虑吗?就是他!他既为张秉宽的座师,就看他入阁之后,到底是匡扶朝政,或只是为了把持朝政!”

    李东阳点点头。

    虽然他不太认同王鏊的政治立场,但论能力,王鏊绝对是可以胜任内阁大臣的身份。

    ……

    ……

    西暖阁。

    朱祐樘手里拿着两份奏疏,一旁站着陈宽、韦彬和杨鹏三位司礼监太监。

    陈宽道:“吏部的部议已经上来,推举的乃是礼部尚书林瀚,以及户部尚书佀钟,也有推兵部尚书张周的,但因只是部议,一切都做不得准。若是放到廷推,估摸也是从此三人中选择。”

    朱祐樘微微皱眉道:“没有他人?”

    “并无。”陈宽道。

    朱祐樘道:“这倒是很稀奇,吏部左侍郎怎么没被推上来?按照以往廷推的规矩,六部各尚书出缺,左侍郎都是作为候选者,甚至南京在任的尚书也是可被遴选的,为何到这次……却好像……”

    朱祐樘也感受到了这次人事变动上的不寻常。

    虽然理论上,谁当尚书是由他这个当皇帝决定的,但其实大明的廷推制度决定了,所有人想上位,都要过朝廷人言这一关,如果这个人就是不得人缘,那在朝上就是不会被推崇,皇帝一般也不会逆着大臣的意思而来。

    可这次,大臣好像太识相了,至少推举上来的三个人,朱祐樘看起来都还觉得凑合。

    杨鹏道:“陛下,最近吏部左侍郎傅瀚,并未有何不寻常的举动,甚至在部议之事上,他也主动推辞,目前朝中传闻,有说他即将往南京去的,倒是听说私下人有议论,认为翰林学士也可出任吏部尚书。”

    杨鹏作为提督东厂的太监,负责京师内外的情报,他可以将一些风闻变成自己的奏事。

    朱祐樘道:“他争不争,也就那样,让秉宽回来任尚书吧。”

    朱祐樘的态度仍旧不变。

    早就说好了让张周升吏部尚书,准备这么半天,计划是不会被打乱的。

    杨鹏道:“最近户部中,出了不少事,尤其涉及到囤粮等事。”

    “是吗?”朱祐樘道,“相关的上奏,拿来与朕一览。”

    陈宽闻言,不由瞪着杨鹏,心说你个混账王八羔子故意挑事是吧?就算你是司礼监中人,但几时轮到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说户部有问题,你也不提前打招呼,我们如何准备?

    还没等陈宽出面说明情况,杨鹏便道:“东厂调查过通州粮仓的京储等情况,发现粮仓多有亏空,户部尚书佀钟包庇负责京仓的官吏,且在年后还有不寻常的粮草调动,都是往南运送,与漕运方向相反。”

    “这是什么意思?”朱祐樘皱眉。

    杨鹏道:“奴婢怀疑,佀钟明知自己户部尚书不会旧居其位,想趁离开此位之前,做一些筹备,除了私相授受,还有给继任者挖坑之意。奴婢已查过佀钟过去数年的财物往来,发现有诸多的商贾与他有每年的孝敬等事。”

    “什么?”朱祐樘皱眉。

    在明朝中叶,皇帝一般不去关心大臣的受贿情况,只要不是很公开的贪赃枉法,皇帝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谓的仁孝之君,大抵都是那种三不管的,看起来仁厚,但其实也放任了很多不法之事。

    杨鹏道:“东厂还在细查。”

    陈宽望着杨鹏,冷声质问道:“你这话是说,户部内有亏空?东厂在查此事时,可没有提前打过招呼,你刚到京,就查到这么多线索?”

    显然陈宽不满意杨鹏的做事风格。

    杨鹏拿出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东厂查案,为求细致,很多事的确未提前上报,但陈公公……即便上报,此事也不该由您过问。”

    还没等怎样,二人就在皇帝面前争起来。

    朱祐樘伸手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朱祐樘道:“有端倪,就继续查下去。户部……朕认为,不应该再放任一些不相干的人来担当,现在让秉宽回来……是不是不太合适。”

    这下无论是杨鹏,再或是陈宽或韦彬,都没明白皇帝的意思。

    仅仅是因为佀钟那边有不法的嫌疑,皇帝就不打算让张周回京师当吏部尚书了?可吏部尚书已经出缺,照理说一个月之内,应该把空位给补上的。

    “辽东之战,钱粮的缺口还有多少?”朱祐樘突然问道。

    这次杨鹏不回答,因为这就不是他的职责范围。

    陈宽也很为难,因为详细数字不是他所能总结上来的,论能力,他比之前任的萧敬可差了不少。

    陈宽道:“大概……还缺个二三十万两白银,以及十几万石粮食。”

    朱祐樘道:“就以四十万两来计,若以户部来调运,换谁上来,是能调得最快的?”

    “这……”陈宽回答不出来。

    杨鹏则很实在,他抢白道:“奴婢认为,非蔡国公不能胜任。”

    “就是。”朱祐樘道,“朕也是如此想法,那户部的案子,最近几日就要查明白。吏部尚书也不用再选,就以佀钟充任。”

    “啊?”

    这下,连杨鹏也是大为惊讶。

    皇帝这是没打算升张周,也没打算升林瀚,直接升佀钟。

    等于说把最没可能升吏部尚书的人给升了上去……因为从以往的规矩来说,能胜任吏部尚书的,除了兵部尚书、礼部尚书、吏部左侍郎之外,也只有南京吏部尚书看起来是有资格的。

    现在直接以户部尚书为吏部尚书,也算是跳过了兵部尚书这一阶。

    朱祐樘看出周围几个太监的惊讶,他解释道:“朕只是想早些完成户部内部的更替,在户部尚书出缺这段时间,以秉宽兼任户部尚书,涉及到军务上的钱粮调动,一切以他的意思来办。你们也协助一番。”

    这下几人都听明白了。

    他们在想,怪不得皇帝听说户部尚书可能有问题,马上决定不把张周调回京当吏部尚书。

    感情还有更好的选择。

    那就是让张周身兼两部尚书,如此张周就等于是把军政和财政大权都掌握在手,比当个吏部尚书更有实权。(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