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鹏带着王时一起去张周府上拜访,也是因为他知道,当天张周并不在城北的家中,而在城东的“老宅”,准确说在距离老宅一街之隔的“实验室”中,正是他拜访的最佳时机。

    他带人到了门前,守门的锦衣卫已认出他来。

    却还没等他进去,听到里面传来“砰”一声闷响,随即一阵烟往天上升去,杨鹏打量半晌,竟好像忘了自己还要进去这回事。

    王时问道:“杨公公,是不是找人进去通传?”

    “要。”杨鹏道,“来张先生府上,岂能不先通传?劳烦进去通传一声。”

    过了不多时,里面有人走出来,不是旁人,正是王时的女儿王明珊,此时的王明珊一身锦衣卫千户的官服,手里提着剑,随即抱拳行礼之后道:“请进。”

    杨鹏笑道:“将门虎子,不对,是将门虎女才是。”

    王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现在他人在锦衣卫中,北镇抚司镇抚使,虽然没什么经验,处处守制,其实就是不熟悉锦衣卫的事务,就好像是个傀儡的上司一般,可谁让他“背景雄厚”呢?

    他是马上要升锦衣卫指挥使的人,而这一切都是来自于女儿进了张府的门。

    ……

    ……

    院子里。

    张周身上穿着厚重的皮衣,就好像是套了一层壳,人立在那望着进来的杨鹏,随即将护目镜也取了下来。

    “先生,您这是?”杨鹏礼貌而不失尴尬问道。

    张周叹道:“刚进行实验,出了点小状况,不过也没什么。”

    说着,张周让身旁的人帮他把好似围裙的皮衣给接过去,随后有人要打水过来,杨鹏很殷勤要过去接。

    张周道:“不劳烦杨公公,我这身上,都是化学药品,回头要好好整理。公公不适应这种场面,咱找个简单的地方叙话。就凉亭吧。”

    说着,二人到了凉亭内。

    “何为化学药品?”杨鹏跟着走过去,正要坐下,却还忍不住问道。

    张周道:“大概说来,就是一些腐蚀性强的东西,再或者是放到一起会起反应的,对人的皮肤和眼睛都不好,甚至那气体吸进去,都可能有毒性。”

    “啊?”杨鹏听完大惊。

    他本来还以为张周在研究什么高深的玩意,听到这里,心里琢磨,这怎么跟研究毒药一样?

    旁边立着的王时问道:“可是在炼丹?”

    张周笑道:“王佥事说笑了,我这不是炼丹,但有些东西倒是跟炼丹有异曲同工之妙,其实方士偶尔也会研究这些东西。就好像火药等物,都是靠这种方式被研究出来的。”

    杨鹏道:“难怪先生可以研究出威武神炮,还有那利害的神威火药,感情是您也喜欢炼丹?那也是,像您这样的方外之人,研究什么都不令人称奇。”

    张周指了指一旁的位子道:“王佥事请坐。”

    王时看了看张周身后立着的女儿,虽然二人是父女,但老王家家风跟别家不一样,他对王明珊的教育很少,以至于父女俩立在一起都会显得很生分。

    他道:“不必,卑职立着就好。”

    王明珊则也不觉得怎样,她甚至也不觉得跟父亲就这么面对面立着有什么不妥,反正对她来说,尘世间的七情六欲什么的都是累赘,跟着张周在哪,只要张周在做事的时候,她脑子里放空,神游天外,那就是比较惬意和自在的。

    ……

    ……

    张周和杨鹏对桌而坐,杨鹏随即将来意说明。

    “两日后,就是朝议了,陛下提前已打了招呼,王鏊王学士要入阁为阁老,位居之四。还有礼部的林尚书要迁吏部尚书……”

    “哦,这些在下也有听闻。杨公公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不敢。”

    杨鹏急忙道,“在下只是觉得,京师内,太过于风平浪静了。”

    张周问道:“风平浪静意味着太平无事,不是挺好吗?”

    杨鹏道:“其实也是暗潮涌动,以咱家所知,其实现在很多人盯着一个职位,乃是总制延绥、甘肃等处军务,也就是三边军务者,这不嘛,那位王军门要调回京,他将履职于何处暂且不说,就说这三边军务,非一般人所能执领。”

    “哦。”张周点头,“也是。莫非杨公公有什么好的人选,要跟我提一句?”

    杨鹏一怔。

    现在张周说话都这么直接了吗?让我举荐人选?

    但他随即感受到,这大概不是什么好话,有可能说的就是反话,大概是让他别随便乱说的意思。

    杨鹏道:“想问先生一句,您所属意之人,乃是何人?当然,现在朝中人都知晓,您在这种重要职位的安排上,并不太会去参杂个人的意见,尤其是在陛下面前,奈何这种军务大事,陛下怎可能不听取您的意见呢?”

    张周点点头道:“兵部尚书嘛,如果说这点事都不能给陛下建议的话,那也实在是……不对的。其实我也推荐过几个人选,具体也就不说是谁了,但始终还是要经过廷推的。”

    杨鹏问道:“所以说,三边总制需要在廷议上决定?”

    “嗯。”张周道,“不是应该如此吗?”

    杨鹏问道:“那先生是否会在廷议上,推荐什么人呢?”

    张周道:“我要推荐的人,已经跟陛下说了,至于之后廷议上最后会推选出什么人来,还要看当时的情况。其实这个人选,或是老成持重之人,或是能有担当之人,都是未知之数,甚至是我,也有可能顶上这个位置。”

    杨鹏叹道:“先生去,固然是好,但就怕朝廷很多事离不开您。”

    “杨公公谬赞了。”张周道,“我不过是个平常人,怕也承担不了那么多职责之外的事情。但其实,调哪去,也看哪里需要吧。你不会只是来,跟我说这个吧?”

    杨鹏笑道:“是谁都好,就是那位陆侍郎,似乎已经暗地里开始活动了。”

    这就说到了关键节点上。

    杨鹏的确在三边总制的位子上,没什么合适的推荐,甚至也没资格去推荐。

    但就是在陆完的问题上,杨鹏一是气愤不过,二是他知道,陆完现在结交的是陈宽,而如今司礼监中,他杨鹏是排行第二的,他有野心要当掌印太监,而要当掌印,就要把陈宽给弄下去。

    陈宽跟陆完结合,这组合对他来说有点承受不住。

    张周道:“陆侍郎……呵呵。”

    张周似乎不太想去评价陆完。

    “先生或有不知。”杨鹏道,“您这次出京,京师中格局发生了很多变化,首先就是内阁与上听处之争,从表面上看来,内阁是落了下风,而始作俑者其实乃是陆侍郎。如今他要卸任上听处的差事,似乎不甘心就这么去当个户部左侍郎,所以他才会如此激进,怕也不会太给您面子。”

    这是在提醒张周。

    你别对曾经提拔起来的人掉以轻心。

    有些人不服你的管教,现在就趁着你不想管事的时候,后来居上,就好像这个陆完,完全是没把你放在眼里,居然跳过你,想去谋划当三边总制。

    张周点点头道:“话虽如此,但面子什么的,也不重要。”

    杨鹏道:“可要是说,他背后已经结党,甚至党羽众多,甚至朝中很多人也开始巴结于他,甚至有可能他想再次谋求进入上听处,以后想继续主持军务,甚至还想将您也取而代之呢?”

    挑拨离间的意味已经很明显。

    既然陆完不按规矩出牌,跑去结交内臣,让我杨鹏吃亏,我能让你有好日子过?

    张周道:“我知道了。”

    杨鹏一看这架势,不由笑道:“您知道就好,咱家还有一件事,乃是关乎到辽东的。据说现在辽东的战事不太……景气,其实咱大明也没什么损失,不过是唐侍郎那边带兵深入女真人腹地,那些朝鲜人……似乎没什么战斗力。如今在辽东,还有些关系,或能帮到他。”

    “什么意思?”张周笑着问道。

    杨鹏也显得很客气,笑道:“御马监以前在各地的镇守,就积累了不少关系,尤其是在辽东,粮草辎重什么的,其实也贮藏了不少。很多都是地方大户所积累,他们本想中饱私囊,但若是先生需要的话,可以给安排。”

    话说得不是很透彻。

    张周道:“看是否我所理解的,其实在辽东府库的账面之外,还有不少私藏,这些若是严查起来,也可以为朝廷所用?”

    杨鹏道:“大概便是如此了。此番辽东用兵日紧,首先就是缺少军粮和辎重,就说这火药和火器,目前是无法供应,但要说私下里帮忙运筹,搞一些军粮的话,或是可行的。”

    张周笑道:“杨公公可真是人脉广泛,连辽东都能搞到粮草?本来从江淮征调,也有几分困难。还真是要仰仗杨公公你了。”

    “不敢。”杨鹏道,“这些也都是在提督东厂之后,查旧账发现的。之前京师的储粮,有部分在蓟州,但过去这两年,蓟州的损耗有些重。不过辽东那边……能用的人,其实有很多……跟咱家也稍微有些关系,只要先生您需要,随时可以调遣。”

    用到杨鹏的人,去辽东把粮草搞出来。

    大概的意思,杨鹏是有渠道的,就好像针对蓟州本地的大户一样,这些军粮物资,很多都是之前历任辽东镇守太监配合地方大户所搞出来的,也需要一些“人脉关系”才能落实。

    张周道:“杨公公的话,我记下了,这件事若是可行的话,应该由东厂跟陛下提报。”

    “这是当然。”杨鹏道,“若是能帮到先生的忙,能帮到朝廷,心中便也有些许安慰。先生最近刚回京,想必也有不少人和事要忙,真希望能相助左右。”

    张周笑道:“都一样在忙,杨公公不也在为辽东的战事所牵肠挂肚?若能帮忙解决粮草物资短缺的问题,杨公公算是为此战立下大功。”

    ……

    ……

    杨鹏随即请求告辞。

    张周送他到门口。

    出来之后,杨鹏志得意满。

    一旁的王时道:“公公您可谓是劳苦功高,司礼监和东厂两边的事,都能应付自如不说,还能相助蔡国公,相助兵部。辽东的战事也可以出谋献策……连蔡国公都仰仗于您。”

    杨鹏瞅了王时一眼。

    他也在想,这王家的人果然是会巴结人,什么好听的话,那是想说就说,丝毫不觉得尴尬。

    连我听了,身上都起鸡皮疙瘩。

    杨鹏道:“那位陆侍郎,王都督可与他有何往来?”

    “不熟悉。”王时道。

    杨鹏道:“他在京中,结交了不少人,却唯独没有往锦衣卫这边靠拢,就算是王都督乃蔡国公的姻亲,如今在锦衣卫中地位如日中天,他都刻意避讳,可见他,以后并不想完全挂靠于蔡国公。”

    王时道:“莫非他想自成一派?”

    “以他的本事,还差远了。”杨鹏笑道,“所以他需要有人相助,他没有选择咱家,是因为咱家本就跟蔡国公走得近,靠咱家,还不如直接去巴结蔡国公。”

    王时不解道:“这事不太对啊,他靠蔡国公才有今天,为何要另选山头?”

    杨鹏道:“这不明摆着的,要他是蔡国公的门人,上面就有王守仁和王琼这两座大山,要熬出头能容易?且他这两年除了在上听处党争做出点成绩来,旁的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战绩?就算是在辽东时,打了胜仗,但大明如今能打胜仗的人可就多了。”

    王时道:“那他也不该……如此背信弃义。”

    杨鹏摇头道:“同在朝中为官,没什么信义可言。他上面有大山,下面还有唐寅虎视眈眈,想来他是害怕了!或者说是,他担心以后前途不妙,毕竟得罪文臣的事,都是他干了,而这件事中,甚至连蔡国公都没出面。他自认为做得多,但要得到的少,那还怎么平衡?下一步当然是想跳过王琼和王守仁,爬到他们上面。”

    王时道:“所以公公您,不能让他这么做?”

    “当然。”杨鹏道,“朝廷是讲规矩的地方,他陆完想跳过规矩,也要先看看……他选的是谁。他想跟陈公公合伙,那不是砸咱家的脸吗?”(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