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消息的时候,帝国摄政正在摸鱼——指在同时处理其他一百三十四个政策治理、后勤建设或者战争阵线任务的同时,分出了一个线程阅读卡尔加传回来的战报。

    虽然战报本身就只是战报,应该被严肃对待和处理,但从内容上来讲,这可能是少数不会令工作中的基里曼血压升高的休闲读物了。至少,战报的结果是一场毋庸置疑的大胜,帝国对纳克蒙德走廊的掌控成功被稳定了下来,而他也不需要在看这份战报的时候去过分操心后续该怎么处理——费鲁斯在那边主事呢。第十原体或许在一般情况下的行政管理上有些粗放,但在面对这类战略要冲上的军事堡垒时,那就另当别论了。

    故而,他的这一个线程中可以分出少量的资源,来挖掘一下执笔人在枯燥无味的数据与平铺直叙的记录当中不自觉带上的一点冗余信息。马里乌斯·卡尔加确实已经尽可能地令自己的文字显得理性客观了,在行文的语法、公文制式格式和高哥特语标准用词上全都没有能够被挑剔的地方,但基里曼仍旧能从他在事实叙述上的偏重和回顾总结时提出的问题看出来两件事:

    艾奥尼德·希尔非常令他头痛,他真的不能请瓦罗·狄格里斯来管管吗?

    在基里曼苏醒之前,卡尔加已经作为极限战士系战团的大家长居中调度了许多年。这位令人尊敬的战团长阁下当然不可能没有在自己的服役生涯当中见过不听话的刺头,但希尔这个款式,在“不听话的刺头”当中,相较之下还是多少有些特立独行了。

    要说令人忍不住想讨厌的程度,那还是从前的卡托·西卡留斯更胜一筹,但希尔总是在另一個角度上(比如说,堂而皇之地对圣典内容进行扩大化解释,或者干脆在行动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丢开圣典)令当今时代的极端保守派极限战士们火冒三丈。最后惹出靠战场杀敌数或者决斗笼也没法解决的事来,还是得让卡尔加拨冗出面调停。

    卡尔加甚至详细记录了希尔和来自俄尔普斯执政官的支援连队之间的一次闹剧般的冲突。这次冲突对于整场战役来说没有造成任何实际影响,但硬要说的话,确实也算在处理战团之间的关系上有一定程度的警示意义。这种在“是否应该出现于叙述中”的问题上显得有些模棱两可的内容最终出现在了战报上,这一现实非常能够说明它的执笔者到底对这些“麻烦事”有多大的微词了。

    在阅读战报中的这一部分时,基里曼多少有些心虚,因为他认为希尔会愿意持续性地用这类事件挑衅战团中至今依然抱着圣典不肯撒手的极端保守派们的神经,多少也是出于有他这个原体本人授意的原因在里面的。基里曼本人也非常希望自己的这些脑筋犯轴的子嗣不要学多恩,能够让思维灵活变通地转过弯来,可惜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收到希尔关于此事的报告。出于纳克蒙德走廊附近亚空间通讯的不稳定性,他目前姑且还只能从卡尔加的战报上确认,这位不知怎地就成功从咒缚军团十四天试用期后到期自动遣返的队伍中偷渡出来的极限战士,现在依然还活蹦乱跳的。

    总而言之,这份战报确实给他没日没夜的加班生活带来了一点好心情,但这好心情并没有成功持续多长时间。在他堪堪读完整份战报的时候,服役于马库拉格之耀号上首席星语者在两位智库的簇拥之下,无视了禁令,近乎是无礼地闯入了帝国摄政的办公区域。

    在争吵和骚乱升级出人命官司之前,基里曼不得不长叹一口气,暂时丢下办公桌之上投影在半空中的百来个光屏,从座位上起身,在常胜军的簇拥之下开了门,用一个眼神和一个短句按住了气鼓鼓的柯肯,然后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人。”首席星语者崇敬地匍匐在了地上,“马库拉格的星语中继站传来了消息,我认为它的内容重要到必须向您直接通报。”

    基里曼对这些狂信徒们屡教不改的态度实在有些腻味,但他人如何对待帝皇“最后的”忠嗣的态度问题又不会影响到他们执行帝国摄政的命令。故而这百年来,基里曼只是逼迫自己尽可能地习惯这一点,控制自己不要在这类“小事”上投入太多的精力。他在两位智库尴尬的小动作中,平静地命令匍匐在地面上的星语者抬起头来回话,后者恭谨地重新直起了腰背,但依旧跪在原地,并且恭顺地低着头:

    “马库拉格的星语中继站传来消息。”她重复着自己已经说过的那句话,“帝国圣人藤丸立香已经成功抵达了巴尔星系,并且一切安好。这条跨过大裂隙的星语仅包含了这些信息,就是如此简短。如大人您曾经交代过的那样,我在收到这条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将它带来给您。”

    基里曼拧起了眉头。他是说过类似的话,但不认为这个命令应该被执行得如此极端。他一时间不太能确定,这到底又是一个狂信徒出于过剩信仰热情的独断专行,还是这条星语当中真的包含什么计划外的内容。在他把自己征询的目光投向与星语者一同前来的智库时,其中的一位低声说话了:

    “原体大人,请恕我们行事无礼。但狄格里斯大人在向我们发送这条星语的同时,也在其中夹杂了一些马库拉格在近来刚刚发生的景象。我们一致认为这些景象要比一条单纯横跨大裂隙发来的星语所包含的意义更加重要,必须得立刻由您亲自定夺才行,因此不得不出此下策。”

    认识到事情有些严重,但还没有意识到到底有多严重的基里曼点了点头:“我的智库馆长在星语中说了什么?”

    智库们可疑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有些迟疑地表示:“这件事以语言表述起来实在太苍白了,请允许我们以灵能的方式将狄格里斯智库馆长传递来的景象直接展示给您。”

    柯肯在此处显然又有话要说,只可惜固执的禁军再一次在帝国摄政的三言两语之后败下阵来。在十几分钟略显兵荒马乱的检查之后,基里曼的安保队伍最终确认了眼前这两位智库和一位星语者身上都没有遭受控制或混沌腐化的迹象。这个简短的传心灵能仪式被安排在了舰船智库圣所中一个防御严密的小房间里——顺便一提,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基里曼又抽空批复了六十多份被帝国各个部门提交上来的申请。

    今天理论上还有五百七十件左右待处理的任务。在小房间中的椅子上坐下去的时候,基里曼还在思考这些问题。如果后勤庭的人能灵光一些,懂得该如何把几件明明可以合并的事项写在同一份报告上交上来的话,这个数字就会少一些,反之就甚至可能达到六百。再然后,空气中的温度下降了,两位智库和一位星语者已经开始运转灵能,基里曼也不得不放松自己的精神,控制自己的心灵暂且不要抵抗这些外来的记忆和景象——

    然后,他在那些碎片般迅速掠过的景象当中准确地捕捉到了多恩已变得分外苍老的脸,以及一个与万年前大远征时代时看起来几乎毫无区别的福格瑞姆。

    基里曼因震撼从原地霍然起身,反射性地在无意识间抬手抚上了自己脖颈间的伤口。不得不说,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治疗虽然在执行手段上有待商榷,但在效果上肯定没得说:就像医神自己曾经预告过的那样,在那场灾难性的“看诊”结束了标准泰拉历的大约一个星期之后,那条长久以来无法愈合的伤口就再也没有痛过了。时至今日,基里曼脖颈间那道曾经被色孽的毒素阻碍了合拢的过程,因此似乎永远可能会再次裂开、滴落鲜血的伤口已经像是他身上曾经承受过的另外数百个没什么特别的伤口那样,只在愈合之后留下了一条略带一点无伤大雅的增生组织,因此从皮肤上微微凸起的难看白线。

    阿斯克勒庇俄斯甚至在离开前给他留下了医美产品,如果他希望的话,他完全可以把这条疤痕也一并去掉,只是帝国摄政本人出于自己名字的前面终究还被放了一个“复活者”这样略带宗教意义的称号,故而选择没有那么做罢了。

    那道伤痕不再疼痛,但略微不平的手感依然提醒了基里曼它本身的存在。帝国摄政的大脑在那个瞬间计算出了无数种理论可能,却迅速意识到,因为缺乏站得住脚的事实来对它们进行论证,这些猜想终究也只能停留在“理论可能”上。

    即便他再怎么信任他的智库馆长,认为“狄格里斯肯定能够把马库拉格上的一切问题处理得井井有条”,眼下的这种情况显然也已经超出了“马库拉格上的一切问题”可能包含的范围——不论如何,他现在该做的事情都是非常明显的。

    不好说到底是于公还是于私,在这个瞬间里,基里曼都把自己当天还需要处理的五百七十件左右的任务抛到了九霄云外。帝国摄政当即下令他要班师回朝,狄格里斯送来的星语当中所包含的信息太过重要且难以置信,他必须得立刻回去,以亲自处理这个在多个维度上都十分敏感的问题。

    ——

    索勒姆纳斯博物馆中,塔拉辛正在细致地拼凑粘合一件惧亡者时期的陶罐。

    的确,在之前发现博物馆中的重要展品无端消失,并且自己无法在此处找到明确的线索之后,塔拉辛就已经决定,想不明白的事情干脆别多想,“立刻”对欧瑞坎发动一次攻击就行了。但对于太空死灵这群由于拥有了无尽的时间而个顶个闲得发慌的铁疙瘩来说,“立刻”这种模糊的时间标准,在他们的概念里总是很灵活。

    就好比欧瑞坎某次对塔拉辛叫嚣过“我‘马上’就要你好看”之后,塔拉辛等了整整十几年,才等到了时间术士精心策划的一场针对索勒姆纳斯整个星球的破坏性流星雨;又好比这只陶罐是上次欧瑞坎潜入了博物馆中大闹时在混乱当中被打碎了的,当时的塔拉辛也下定决心,王朝文明的瑰宝应当被修复,等他成功把欧瑞坎赶走之后“立马”就清点损失——结果就一直拖到了二十几年后的现在。

    这还是塔拉辛在兴致勃勃地准备给欧瑞坎策划一份“大礼”的过程中,不慎路过了一处装有许多杂七杂八文物碎片的静滞力场,才一拍脑袋想起来的。

    理论上,这些所谓的“杂活”他完全可以随便唤醒几个低级技师,或者干脆扔给冥工甲虫去做。但作为一间博物馆的馆长,塔拉辛在对待文物的态度上有一种特别的偏执:他认为文物的修复应当是一种艺术,这些器具上被时光淘洗的痕迹也应当一并被保留下来。冥工甲虫和不理解艺术之美的低级技师只懂得把这些破碎的艺术品修复成崭新的样子,就好像它们从未经历过如此多的时间那样——这可不行。塔拉辛不能忍受这种近乎亵渎的“修复”。因此仅在这个问题上,他每次都会心血来潮地决定,他得要亲力亲为。

    破碎陶罐被极为耐心的塔拉辛精巧地拼凑了起来,如果不看那些因颜色突兀的粘合剂而变得分外突出的接缝的话,它看起来似乎就和六千六百万年前时一模一样。在这个过程中保留醒目的接缝是塔拉辛有意为之,以太空死灵的技术,他本可以轻易调和出与器物本身的颜色别无二致的粘合剂。他已经想好了,在这个陶罐的展台边上,他要做一个虚拟投影,以展示这陶罐本来完好时的样子,让后在附近的说明展板上解释陶罐破碎后又被修复的前因后果,并且狠狠地控诉欧瑞坎对惧亡者历史文化的轻视与蔑视。

    就在他对着自己修复好的作品洋洋自得的同时,墓穴中恼人的警报提示音又响了起来——不是博物馆中又出了什么意外的那种警报,而是塔拉辛自己在过去特别设置的某个条件被触发了,类似于备忘录提醒的那种提示音。

    但,就像是太空死灵因为近乎无限的生命尺度,在“立刻”的理解上与一般的智慧生物有所区别那样,这种近乎无限的生命尺度也给塔拉辛带来了近乎无限多的备忘录。他因一时间无法想起这次提示响起到底是为了什么,又害怕自己错过真正重要的事情而不得不懊丧地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指挥冥工甲虫谨慎小心地把这些未完成的碎片重新放回到静滞力场当中,不情不愿地起身,去确认到底是什么事情把他从自己心爱的休闲工作中拖了出来。

    结果就是一些控心甲虫自动传来的信息。死灵霸主嫌弃地翻阅着一行行运行记录。如果他还有肉身、能够做出表情的话,塔拉辛脸上的嫌弃肯定已经满溢出来了。他在人类帝国审判庭里的攘外修会当中预留的一个没准将来能当做马甲的线人——叫米夏埃利亚·维尔恰克的那个——不知道为什么死掉了,控心甲虫在发回了最后一段看起来非常不知所云的运行记录后执行了自我销毁程序。

    塔拉辛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这些东西,连把那些不知所云的记录翻译得让自己能够看懂都提不起劲。这点小事实在是不值得他打断自己充满了兴趣的工作的——直到他陡然发现,自己在看的这段并不是引发提示音的重点:

    重点在最后的一行小字:另一只控心甲虫再次出现在了物质宇宙当中,并且尽职尽责地向它的主人汇报了自己的坐标位置。从序列号上,塔拉辛可以明确地认出这只控心甲虫:它是他特别制造出来,放在了福格瑞姆克隆体身上的那一个。

    这下值了。塔拉辛立刻再次充满了干劲:欧瑞坎也是死灵,他可以等,但塔拉辛的展品可不是。哪怕是原体,作为展品的保质期在太空死灵眼中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索勒姆纳斯博物馆馆长立刻兴致勃勃地开始为自己回收展品的工作筹备起一支队伍来——这一次,他语境当中的“立刻”,与普通人类理解中的那种“立刻”,显而易见地没有什么区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