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认为你在这件事上表现得有些因噎废食。”戴比特再一次指出,“我承认,风暴边界号的高度自动化令迦勒底能够只靠十人左右的工作人员就正常运转,但你对‘只在非常必要时才对英灵进行个体召唤’的标准,还是太严格了一点。”

    “其实严格来讲,这也算是一种用于届时,为什么我不进行完整召唤的‘合理’借口。你可以认为我在各方面都有点心虚。”藤丸立香说,“毕竟我不是很想被从召唤阵里走出来的谁劈头就是一句:‘你也太会给自己找麻烦了吧’这类的话。”

    戴比特明显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这明明是善事,怎么能算是‘找麻烦’?”

    “你当然会这么想啦,但你得知道,就算是被铭刻在人类史上的英灵,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自然地追逐善性。保不齐就会有人产生:‘这不是我们的历史吧,为什么要这么拼命?’这类的想法。”藤丸立香叹了口气。

    “……也对。”戴比特思考了一番,得出结论:“毕竟作为境界记录带被世界记录下来的标准,并不包含人格上的优劣。”

    “对我来说这倒不真的难搞。”藤丸·迦勒底魅魔·立香,依照经验做出了此种发言,“但我也是真的很抗拒被反复说教……”

    “所以这只是情绪上的畏难而已。”戴比特毫不留情地严厉指出,“差不多该是时候克服它了。”

    “等一下。”在风暴边界号内部重新显形的希尔光明正大地打断了谈话,“什么叫‘这倒不真的难搞’,该怎么让同一阵线上的人在思想和观念上统一目标,无论如何都会是个问题吧?”

    “就是,不难搞啊。基本上骂我一顿之后大家最终都会选择帮忙。”藤丸立香觉得这没法解释,“不然你问奥德修斯?”

    “我现在依然还是觉得这事看来很荒唐。即便已经没法回到自己的世界,只是为了存身续命,或者更进一步,获得荣誉、地位和钱财,她都不需要做到现在这个程度。即便为了大义,作为本质上的‘局外人’,她更加惜身顾命一些,在道德上也是无可指摘的。”奥德修斯的声音就在希尔身边响起来,让后者反射性地往边上蹿了一步,“不过御主为她‘到底为何如此拼命’这個问题,给出了一个对我来讲非常有说服力的缘由,所以我决定帮忙而已。”

    不像是阿库尔多纳那边,借出力量后就令自我意识退去的齐格鲁德;也不像是西吉斯蒙德那边,在同意将灵基充作某种意义上的帝皇化身后就让渡了相关支配权的乔尔乔思(圣乔治),奥德修斯在希尔这里的存在方式比较类似贞德·Alter之于赛维塔。因此,理所当然的,在风暴边界号被各种魔术异界化过的内部,他当然也和贞德·Alter一样,可以离开希尔单独出现。

    顺便一提,奥德修斯本人对自己坚持保留意识的解释是:自己作为以智谋传世的军师型英雄,当然得保持能够随时出谋划策的状态才性价比最高。目前,希尔决定对此持保留意见。

    极限战士略带惊讶地盯着突然出现的奥德修斯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了看明显心虚的藤丸立香。最终,他的好奇心还是在自己更可能理解的方面占了上风:“什么理由?”

    “如果这是能随便说出口的理由的话,我也不会只说给奥德修斯了。”藤丸立香的语气里透出了少许威胁,“我告诉他是因为他肯定能懂而且不会笑我!”

    “我也可以保证不会笑你!”

    “但我不信伱能懂!你只有公文写作一百法教得好而已!”

    “公正地说,只要找对讲解的方法,我觉得他能懂。”奥德修斯评论,“但我觉得这里还是你们各退一步,不要相互纠缠了比较好。这件事还挺私人的。”

    “什么?有多私人?”希尔听起来很不服气。

    奥德修斯很平静地回答:“是珀涅罗珀和忒勒玛科斯于我的那种私人。”

    下一秒,希尔立刻表示他放弃继续追问,并举手投降。显然,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他也被奥德修斯用和自己妻子和儿子有关的话题烦得不轻。

    在简单打发掉极限战士不太合适的好奇心之后,奥德修斯再次把话题拉回到原点:“不过御主,我认为戴比特的观点也很正确。迦勒底的优势在于灵基肖像当中记载了具备各式各样专长的人才,如果持续像这样控制召唤的人数的话,虽然便于管理,却显然无法发挥出这种优势。”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藤丸立香还在迟疑,但话题的发起人不知怎的,反而突然一下决定放开这件事:

    “你决定就好,我想借你这里的设备去做个正式体检。”戴比特这么说着,就顺着走廊大踏步飘走了。这把藤丸立香吓了一跳,反射性地一边问着“等一下你知道医务室在哪吗”,一边迅速地跟了上去。希尔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暂时站在原地。

    “没问题吗?”他带着点忧心忡忡的感情,向身边的奥德修斯询问,“劝到一半话题突然被打断了,你不拦一下吗?”

    “对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说太多反而会让他们产生逆反心理。”奥德修斯回答,“何况,藤丸立香不是那种非常固执的人。只要稍微提醒她利害关系,过段时间她自己就能想通了。”

    “什么‘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希尔对着奥德修斯小声嘀咕,“你有意识到,算上幻境里模拟演算的时间,她少说也一百多岁了吗?”

    希尔的话音还没落,就被奥德修斯狠狠剜了一眼:“劝你以后别提这话——就当是为了整个宇宙好吧,你得尤其注意,不要在当事人本人面前提。”

    ——

    “你说的这些可能是真的。”若赫塞留斯,很勉强地,对兰马洛克的说法表现出了认同,“但你觉得,这些听起来非常不合逻辑,阅读起来毫无说服力东西该怎么写进报告里?”

    “写成‘看着就不合逻辑,并且读来毫无说服力’的报告。”兰马洛克从自身经验出发,做出了肺腑之言,“和藤丸立香沾边的事最后非常可能就会变成这样。我已经写过非常多的同类战报了。”

    是的。战报。光是“从天而降的无来源轨道打击”这一类难以解释的战场支援,兰马洛克就已经在纸面上处理过了三次。在第二次的时候,他就已经学会了随时用自己的动力甲开启录像,以影像资料作为佐证,这种谨慎让他成功应对了各种对报告真实性质询——这些质询主要来源于他的原体。

    “我明白。我当然可以这样写,因为墨菲斯顿大人可以验证这些胡言乱语的真实性。”若赫塞留斯烦躁地说,“但,国教那边呢?”

    在确认到特罗立波大主教本质上死在帝皇的愤怒之下后,这件事本质而言,就和圣血天使战团没有关系了。依照正常流程,他们应当将事件本身和调查结果的全过程形成报告,随着通告一起传递给国教,最后移交涉事人员以及相关遗体,让他们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内部可能存在的任何问题——但事情会这样顺利地发展下去吗?

    若赫塞留斯觉得不会。他是那种相对更关注该怎样杀死敌人,不太关心帝国政治的星际战士,故而在这事上说不出什么具体的一二三。但即便如此,若赫塞留斯依然本能地认为,这事儿不太可能就这么四平八稳地结束。

    毕竟大主教是带着任务来的。他的任务可没有在自己死前成功完成,这就意味着,国教必然会派来下一个继任者。既然双方必须继续接触下去,那谁也没法保证,这间“意外事故”是否会在之后的交流合作中留下什么隐患:特罗立波是因为自己行差踏错而死的,可他死在巴尔主星,圣血天使直接管理的世界上,也是事实。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即便若赫塞留斯并不觉得,这件事会最终让圣血天使和国教之间发展成太空野狼和审判庭之间的那种关系,可他也觉得这事不太可能不带来任何麻烦。

    面对这个问题,兰马洛克沉默了下去。显然,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即便“火翼大导师”的职责要求他具备一定程度的政治素养(以在需要的时候能够策划政变),但长期供职于行使直接暴力的军事部门的实际经验,依然令他无法像一个真正的政客那样思考。

    具体来讲,就是在他的计划表上,“把所有人都杀了”这个选项总是会出现在不恰当的前列。

    “不然你先回去问问你们战团长。”兰马洛克尝试着把这件事向着乐观些的方向推导,“不论再怎么样,只要报告末尾是由圣血天使和黑暗天使这两个初创团联署的,国教就总该给几分面子吧?”

    他顿了一下,然后不情不愿地补充:“我也会把事件报给藤丸立香。天鹰权杖赋予她的权力虽然在宗教这方面有点暧昧,但……希望通过‘帝国圣人’这个称号发出去的申斥能多少对国教起到点作用吧。”

    “我们惯常的做法是,直接杀到这大主教的老家去。他身上可是实打实地出现了混沌邪物,他坐堂的世界当中肯定已经出现了邪教组织。”若赫塞留斯不太高兴地说,“只要把那群异端挖出来,国教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但你说得对,即便是惯常的军事调度,我也得向但丁大人请示一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祝你们旗开得胜。”兰马洛克的语气里带着不明显的一点羡慕,“我们必须负责藤丸立香的安保问题,至少我本人应该是走不开的。”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他们就如何安排后续的相关事宜进行了简略的商讨——比如在国教来人之前,如何保存眼前的尸体,对目前处于控制下的其他跟随大主教一同前来的随员该如何处理等等。巴尔主星毕竟还是圣血天使的地头,于是在这十几分钟里,上述一系列保存、控制与羁押的任务在谈妥后,被确认都将从迦勒底(黑暗天使)手中被逐步移交给本地战团。

    而这就重新涉及到了一个若赫塞留斯不得不问的问题:“突然冒出来的那个所谓的苦修士,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没处理他吗?”

    “哦,那个。”兰马洛克的语气中带有少许“马上就能甩掉这个烫手山芋”的愉快,“轨道上哪个审判官养的狗而已。过一会儿会有人来把他提走的。”

    ——

    “我派了人去接我的特工回来。我的使者会拿着侍从玫瑰结。”玛兰对海斯廷斯说。

    在验证与混沌相关的事物上,斯特恩上尉修士显然秉持着“择日不如撞日”的精神。几乎是已经确认将海斯廷斯提到了坚毅威能号上之后,他就带领着自己的一部分战斗兄弟,开始举行某些仪式,尝试对自己之前听来的某些“胡言乱语”进行复现了。这些仪式显然会非常花时间,因此,玛兰和通过了全套检查的海斯廷斯,目前只能在其他灰骑士的监视之下无所事事。

    但这种被迫的“无所事事”并没什么值得羡慕的。至少海斯廷斯没有茶喝。

    “我会把这件事告知相关人员。”即便没有茶喝,海斯廷斯依然公事公办地如此表示,“顺便提出一个建议:如果您真的对您意图调查的这件事感到好奇,可以在将来会面时直接向藤丸立香询问。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她是会把整件事原模原样地回答您的。”

    这句“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应当只是一句公务员常常习惯性地挂在嘴边的免责声明——至少海斯廷斯在说它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他还没有意识到,几天之后,他就得庆幸自己还没丢掉政府雇员下意识甩锅的基础素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