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克图姆二号星,巢都顶端,蒙福者大教堂。

    若赫塞留斯意识到,他们这一次注定要失败了。

    书记官现在趴在地上,头痛欲裂,鼻腔里全都是血腥味。被他们带来此处的战斗兄弟们已经死伤大半,安塔歌连长也被踢倒在地——小队符文显示他还活着,但他的胸甲上已经凹陷下去了非常明显的一大块,若赫塞留斯因此不看好其中理应受保护的内容物的状态。

    色孽欲魔浪荡的笑声在他耳边絮语,不需要任何灵能天赋也听得见。他是一早就预警过,这教堂附近的现实帷幕已经非常薄弱,但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没有想到,刚刚杀入教堂内部不久,来自极乐天的无生者大军就直接冲到了所有人面前。事实上,若赫塞留斯的表述有一些细微的偏差:并不是这里的现实帷幕被削弱到了非常薄弱的地步,而是它已经被此前巢都尖塔之下一次又一次不被外界所知的献祭给成功撕裂过,随后又似模似样地伪装成了现在的样子。

    若是只有这些乌合之众,自然是无法阻挡圣吉列斯之血的继承者们进军的脚步的。眼前这些普通的恶魔在特性上虽然诡谲了一点,可链锯与爆弹却终究对它们有用。真正意义上阻碍了,或者说,屠杀了这些圣血之子的邪恶存在,还在这些放浪地嘲笑、玩弄着死者的色孽仆从的更后方一点。

    大守密者凯利斯。或许它声称自己是纵欲之主的六位贴身近侍之一并不是虚张声势——若赫塞留斯在不久之前才见过它一次,具体来讲,就是墨菲斯顿进行原铸手术之前不久的那段时间。当时它确确实实地被战团长和首席智库合力放逐了,理当伤得很重。然而,它却又在短短的几十年内却又好整以暇地出现在了物质世界当中,看来,它的主子确实相当青睐于它。

    但这种青睐并没有给它带来什么好心情。

    大守密者的出现令四周的环境彻底脱去了岌岌可危的伪装,笑闹着啜饮己方或者敌方鲜血的无生者舒适地浸润在浓厚的亚空间能量当中,至高天的伟力顺着某个一定存在并一直持续着的仪式所维持的裂隙涌进了现实,灵能感官清晰地告诉书记官,这个仪式的位置就在他们的正下方,可惜,他们中或许没有人能够成功抵达那个位置了。

    以天使之名,圣吉列斯的子嗣理应屠戮一切帝国之敌——但在实际操作中,大守密者凯利斯的身形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一般。若赫塞留斯自知不如自己的老朋友那般,在灵魂当中蕴藏着无尽波涛般的灵能力量;安塔歌连长也不像他们已经被铸成一个活生生的传奇的战团长一样,有足够强的武力和丰富的经验。绝大多数的战斗兄弟在应付环绕在凯利斯身边的那些次级恶魔时就已经得竭尽全力了,何况,大守密者本身就能轻易地将他们所有人在转瞬间变成尸体。

    它之所以还没那么做,不过是因为它是色孽的恶魔。色孽的恶魔总是随时随地在为自己找乐子,包括“适当地”玩弄自己的猎物。

    “要知道,我本来是能登上那艘该被诅咒的简陋小船的。”大魔对它故意留下来的听众们抱怨着。

    它的头颅是一只硕大的牛头,生着被精心披挂装饰过的犄角,食蚁兽般细长的空心舌头烦躁地迅速吞吐着。毫无疑问,这东西有着一张怪物的脸孔,但就是在这张怪物的脸孔上,在场的所有人却硬是能够从中读出“烦闷”的情绪来:“欺诈谋士的鬼话根本不可信——若是我而非安度西亚斯成功利用了那仪式,现在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了!哪里还轮到夏拉西·魔灾这该死的婊子,什么都不用做就能邀功请赏!”

    它堂而皇之地说着这些话,但事实上,这些话并不是应当被说给在场的圣血天使们听的——并不非得是圣血天使,任何成功攻进教堂内部的人,不论是教会民兵,本地法务部,防卫军或者战斗修女,他们都得被迫听上一遭这些大守密者心怀不满和怨恨的抱怨。凯利斯因此并不在意自己所说的这些话是否能被出现在它面前的敌人理解,反正,它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是发泄。

    若赫塞留斯勉力将自己从地面上撑起来。这东西的灵能力量在他之上,但这并不是一个圣血天使智库怯战的理由。空气中弥散着的浓郁发臭的麝香味道与鲜血没有任何关系,却在亚空间邪能的影响下依旧能勾起在场所有人内心最深处的渴望。若是凡人,或许此时已经被这种认知上的干涉给逼疯了,原铸星际战士对类似的影响有着足够的抗性,但即便是若赫塞留斯这样精于冥想自控的智库书记官,也无法控制地让自己的尖牙刺出了口唇之外。

    不远处,一位战斗兄弟在猩红饥渴的驱策下爆发出了无法忍受的愤怒咆哮声。原铸阿斯塔特的确还不至于在这样的污染下直接堕落,但相对而言更加浅薄的经验令他们难以在这样的干扰之下依然保持充足的理性。这种源自本质的焦渴令他变得鲁莽,让他忘记了在这样的情势之下该怎样与队友配合,激光、爆弹与等离子在亚空间豁免之下的低微效果也令他更加地烦躁,以至于他相当不理智地,仅仅挥舞着手中的链锯剑,便怒吼着冲了上去。

    横在他面前的那些次级恶魔确实跃跃欲试,却在更强大者的淫威之下不得不顺从地分开阵型,任由这位太过年轻的圣血天使长驱直入。若赫塞留斯想要出声警告,但那一刻里,他在灵能的重压下颤抖着抽搐着的喉咙不听他自己的使唤,而且显然,即便他能说出些什么,也早就为时已晚:

    凯利斯几乎没有怎么将注意力分配给这只莽撞地飞来的小鸟,但胜负在一瞬间里就见了分晓。年轻的战斗兄弟举起了手中的链锯剑,向着自己的目标劈斩,可他挥出来的弧线上却只有一大串淋漓散落的鲜血。在飙升的肾上腺素的作用下,疼痛是慢了一步才沿着神经传导上来的,可当电信号进入大脑的时候,这些告警信号当中已经混入了色孽毒素所带来的异样快感。

    失去了一段肢体在重量上的损失令战斗兄弟同时也失去了平衡,在他惊奇地转头,想要找寻这件事发生的原因,但片刻的分神——不,或许没有这片刻的分神,结果也不会改变。战斗兄弟在下一个瞬间就被色孽大魔近乎轻柔地踢倒在地,并被以偶蹄目动物般的蹄子踏在了胸甲上。圣血天使狂怒的挣扎并不能撼动这个在亚空间浸润之下变得越发庞大的生物决定性的力量,凯利斯的牛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似于天真的残忍的快意,在陶钢受压的吱嘎声和电路破损的噼啪声中,大魔就打算这样缓慢而坚定地将他压死,以品味圣血天使在临终之前最后一点时间内的愤怒、痛苦,以及绝望。

    总算找回了自己声音的若赫塞留斯试图以一道法术来拯救自己的兄弟,但他没有成功。灵能闪电在抵达凯利斯身边之前,就已经被装饰华丽的宝刀劈碎。在一阵气流喷射的噪音之下,重新成功站起身来的安塔歌连长也操作着飞包拔地而起,大喊着“不负圣吉列斯之血”的战吼,试图直接攻击凯利斯的头面部——但这也没有用。

    下一秒钟,他就被大魔一把凌空抓住。不知幸或不幸的,现在的凯利斯没有想着立刻将所有敌人都杀掉,而是打算慢慢享用天使子嗣的鲜血、性命与灵魂。它动手,就像无聊的幼童扯掉昆虫的翅膀那样,轻易地把安塔歌连长背后的飞包从他身上扯了下来,丝毫不在意,又或者它的目的就是,这举动会给以神经连接血肉与甲胄的圣血天使带来多大的痛苦。它将手中的残骸顺手抛下,但这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也显然经过完美而审慎的计算:整个甲胄都失去了动力,从半空中沉重落下的安塔歌连长,几乎正巧就要砸到急匆匆地向前赶来的若赫塞留斯头顶。这一下令智库在本能中转换了自己的目标,放弃了立刻尝试对敌人进行杀伤,反而开始以念力拯救从高空落下的连长。

    他不是墨菲斯顿。若赫塞留斯在蓝色的灵光当中痛苦地咆哮着。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立刻让他获得像是智库长那样的力量、从眼下的困局当中拯救战团兄弟,重新夺取胜利的话,哪怕是被压在石块底下与黑怒斗争七天七夜,哪怕是被永恒的诅咒缠身,哪怕是之后立刻死去,灵魂被扔在邪恶的业火当中永远燃烧受苦,他都会不假思索地立刻答应——但他不是墨菲斯顿。类似的奇迹在这个宇宙中只会发生一次。若赫塞留斯是不可能以同样的手段获取同样的力量的。

    理性上,他知道现在自己最该做的是把消息传递出去,向母团求援。感性上,他仍在为自己眼前的情况本能地祈祷。被大魔踏于脚下的那位战斗兄弟的胸腔已经彻底瘪了下去,肋骨骨板的碎片肯定已经刺穿破坏了他的所有重要脏器,但在原铸阿斯塔特特有的贝利撒留熔炉的作用下,他还活着。在这种显然已经活不了多久的情况下,这个强大而有效的改造器官或许只是在延长他的痛苦。他破碎的目光中没有敌人所渴望的恐惧与绝望,即便气息奄奄,也永恒地定格在仇恨与愤怒之上——

    ——陡然间,无声飘落而下的一片洁白的羽毛,遮挡住了若赫塞留斯几乎被愤恨烧糊了的视线。

    他本能地向上看去,大魔也因为同样的原因向上看去。帝国发达的材料学令建筑师可以教堂正厅高耸的拱顶之上放置一块透明的拱心石,在依旧令建筑内部得以保持封闭环境的前提下,允许圣克图姆二号星的日光在一天中的特定时间里从中直接照射到祭坛与神龛之上,被这束日光所照耀过的人往往被认为是有福的——但,现在那样的时间吗?这颗星球上的日光是这样金灿灿的颜色吗?

    教堂的自鸣钟在此时此刻奏响了圣歌。但同那束金灿灿的光芒和那片凭空飘下的羽毛一样,蒙福者大教堂的自鸣钟早在几个星期之前就已经被邪教徒破坏玷污了,不应当还保留着这样的功能。在这个所有人都意识到正在发生着怎样事情的一刻里,如熔金般披挂着神光的圣吉列诺便显现在教堂的冲顶之下,于刹那间俯冲了下来——

    ——视觉上,发生在穹顶下的事不过是帝国活圣人和色孽大魔之间的一次剑刃相交,但在听觉上,若赫塞留斯却觉得这仿佛是某种足以掀翻一整座堡垒的高能炸药爆炸了一般。这一次攻击掀起的气浪就几乎要把他吹翻,在嗡嗡的耳鸣声之下,智库听见了大魔戏剧般地提高了声音:

    “哈!我就是在等一个像你这样分量足够的舞伴!”它吐着细长的舌头,兴奋地面对着圣吉列诺威严的黄金面具,“亲爱的,我确定我们能一起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的!”

    “但我对你没兴趣。”破天荒的,圣吉列诺对敌人说话了,“让开,我不是为你来的。”

    凯利斯还想说什么,但在剑刃开始交错之际,就已经注定了它将会在活圣人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之下失去所有讲话的机会。在一阵令人眼花缭乱、哪怕阿斯塔特的动态视力也没法追上的攻防之后,圣吉列诺虚晃一招,抓住机会错到了凯利斯身后。色孽大魔立刻回身,却意识到对方并不恋战,而是直接越过了对方、降下高度,侧过双翼一个闪身,便钻进了教堂正厅之后、通往下一层的通道。

    活圣人确实不是为了眼前的色孽大魔来的——甚至于,他几乎不是为了此处几乎已经死伤殆尽的圣血天使战团兄弟来的。他的这一行为落在观者的眼中,或许会在日后于战团中掀起一阵信仰危机,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凯利斯却……分外地配合,令这种不在预期内的行为变得可以解释了:

    大守密者在惊怒交加之间高声尖叫,立刻从原地拔足飞奔,向着圣吉列诺闪身消失在建筑当中的影子追去。它高叫着“你必须先打败我”之类的话,毫不在意地丢开了天使子嗣仅剩的残兵败将,在惊慌的次级恶魔当中直接践踏了过去,对那些躲避稍慢的欲魔也没有投注哪怕一个眼神。

    在大魔离开后,混乱便在失去了统一指挥的小恶魔当中蔓延。即便这些色孽的拥趸依旧占据着压倒性的多数,但在无法形成统一合力的前提下,数量并没有什么决定性的意义。

    装甲失去了动力的安塔歌连长挣扎着重新爬了起来,勉强顺过一口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赫塞留斯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作为智库,他有他的猜测:“活圣人出现了,或许他是想要直接前去关闭更下方的亚空间裂隙,以此对混沌大敌釜底抽薪。”

    “那我们要做的事情就很明确了。”安塔歌最后看了一眼那位在死亡边缘被扔下的战斗兄弟,重新抽出了腰间的爆弹枪,“守住这里!别让这些该死的敌人离开,给帝国军队或者活圣人四处添乱——不管是逃向广场,还是逃向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