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整。

    文京区的一家日料店内。

    “我们就直入正题咯,舅舅?”

    坐在榻榻米上的雨宫绫奈抬起眉来,望向了桌对面的北辰一郎,很是自然的道出了这句话来。

    “连叙旧的时间都不给舅舅是吧。”

    北辰一郎有些哭笑不得的抱怨了一句。

    该说不说的,就这点而言,绫奈和她妈妈完全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小的时候,妹妹欺负他,长大了他寻思着终于可以报复回来了,可结果还是被吃得死死的,只要妹妹一撒娇,他就直接没辙。

    确实是应了那句一物降一物的老话。

    当哥哥的注定没办法狠下心来对自己的妹妹。

    “主要您也知道,会社这边刚刚起步,要忙的事情确实很多。”

    圣女大小姐开口解释了一句。

    “我理解你忙,可就算再忙,那也不至于连一顿饭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吧?”北辰一郎顿了顿,“还是说,你平时和渡边那小子吃饭的时候,也是这样争分夺秒的?”

    “……”

    闻言,雨宫绫奈沉默了下来。

    和悠吃饭的时候,她确实是在‘争分夺秒’,但此‘争分夺秒’是非彼争分夺秒的。

    “这不就结了?给舅舅一点时间嘛,舅舅保证……”北辰一郎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七点整准时结束,然后你就回家,好不好?”

    他是真的想和自己的侄女好好聊聊。

    “……嗯。”

    圣女大小姐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七点回去的话,到家可能就是七点半左右,这个点,他们也应该回来了,一切算是刚好。

    “最近一段时间,雨宫家那边没什么动静吧?我的意思是,他们没有欺负你吧?”北辰一郎拿起了筷子,向自己的侄女递去了一个‘开动吧’的眼神,“咱们一边吃一边聊。”

    “没有。”

    雨宫绫奈拿起了筷子,往自己的碗里夹了一筷子天妇罗。

    自从安原家的那场宴会过后,不论是雨宫千代,还是雨宫昌雄,他们对她的态度都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

    哪怕言谈里他们还是那么的虚伪,但言语里的唇枪舌剑却是尽都消失了。

    这点,在雨宫千代的身上尤为明显。

    其次便是雨宫哲平,之前在学校的走廊里偶遇时,他的眼神总是桀骜不驯的,眼下再偶遇时,他的眼神是肉眼可见的清澈了许多。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悠的那句话确实没讲错。

    有些人就是贱皮子,你越狠,他们就越温顺,你要是态度越好,他们反倒越是会蹬鼻子上脸。

    “那就好。”

    北辰一郎拿起了一旁的公筷,想替雨宫绫奈夹一筷子这边的招牌菜,但还没来得及抬手,他忽的又想起了绫奈的性子,她是不喜欢别人给她夹菜的。

    且就算别人给她夹了菜,大概率也会被她用筷子给挑出来。

    反正说到底,他是没见过她老老实实地吃别人给她夹的菜的。

    单论这点,哪怕是宴会事件之前的雨宫昌雄也不好使。

    “我要没记错的话,你搬进渡边家也有一段时间了,和他相处的怎么样?生活节奏这些还算合拍么?”

    他重新拿起了自己的筷子,自然的打开了话茬。

    “是有一段时间了,相处的还行,我挺喜欢在那里的生活的,生活节奏这些的话……嗯,也蛮合拍的,毕竟我们都是早睡早起。”

    说起在巨魔先生家的生活,雨宫绫奈一下子就来了兴致,不但声音高昂了些,讲的也是眉飞色舞。

    “……”

    听着侄女的讲述,北辰一郎莫名的有些吃味。

    但很快的,他就把这样的心情摁了下去。

    他很清楚渡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后者也用行动证明了有守护绫奈的能力。

    单从感性的角度出发,他是巴不得渡边和绫奈快点把婚姻届给填了的。

    这样,他也能彻底放心。

    “我听栗山说,他每天早上有晨练的习惯,这是真的吗?”

    北辰一郎抬起眉来看了雨宫绫奈一眼,然后重新低下头,夹起了碗里的虾仁送进了嘴里。

    “是真的。”雨宫绫奈微微颔首,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他……说是风雨无阻都不为过,除非是那种特别极端的恶劣天气,他才会考虑休息。

    “不过,他更多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居家训练。

    “毕竟我们现在住的那套房子,是带了一个健身室的。”

    当初在看房子的时候,她就专门有留意到这点,也问过他的意见。

    只是她真的没想到,那个健身室会那么快的被用到,甚至于是频繁的用到。

    “我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了。”

    北辰一郎的声音里多出了几分感慨。

    毫不夸张的讲,在他认识的人里,能达到这种坚持程度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人都是有惰性的,战胜自己的惰性,短时间内绝大多数人都可以做到,但把它当成一件长时间的事情来做的话,就没那么多人能自始至终的坚持下来了。

    要是渡边悠真能十年如一日的坚持的话,那他此前对他在写作上的评估,可能又得重新进行了。

    “他身上的优点挺多的,缺点的话……嗯,不解风情算一个,其余的话,倒是还好。”

    雨宫绫奈顺势道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有一说一,抛开有时候的榆木脑袋,悠这个人还真挺完美的。

    至少在她眼里是这样。

    “这句话要是给你学校里的那些同学听到了,他们的白月光怕是就要幻灭咯。”

    北辰一郎努了努嘴,揶揄了雨宫绫奈一句。

    一个素来以距离感著称的女孩子,在提到某个男生时,眉眼间全是温柔和缱绻,老实说,这真的挺让人嫉妒的。

    “幻灭就幻灭呗,我和他们又不是一路人。”

    雨宫绫奈满不在乎的道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对现在的她而言,最重要的就只有两件事,一是向雨宫家复仇,再则是和悠在一起生活。

    这两者不分先后,当然,如果硬要分的话,她大概率会选后者。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北辰一郎开了个小玩笑。

    “可以这么说吧。”

    哪怕清楚自己的舅舅是在调侃,但圣女大小姐还是点了点头,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因为对她而言,确实就是如此。

    “行吧,既然你都这样讲了,那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现在,我们回到正题。”北辰一郎轻轻咳嗽了一声,正了正神色,“是关于渡边的新书的。”

    “他的新书怎么了?”

    雨宫绫奈蹙了蹙眉,语调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

    “你别紧张,就目前这个趋势,他的新书大火特火是必然的,只是书社这边在考虑签售会的问题。”

    北辰一郎连忙解释了起来。

    得,现在他又可以确定了。

    曾经那个一切以利益优先的雨宫绫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切以渡边为重的雨宫绫奈。

    “签售会?”雨宫绫奈放松了下来,“这个你该和他聊啊,你和我聊干什么呢?”

    她是不会去干涉他的决定的。

    “因为你是他家属啊,也只有你能说服他啊。”

    北辰一郎想也没想的就给出了回答。

    就拿在直木赏的公开露面而言,之前的渡边悠的态度是相当暧昧的,而自从渡边悠知道了自家侄女背后的那些事后,他的态度就变了,可以说是肉眼可见的积极了起来。

    “这个的话,舅舅您恐怕要失望了,现在当家的可是他呢。”

    雨宫绫奈做了个鬼脸,以玩笑般的语气道出了这句话来。

    有些话她不能说的那么明白,像是这样的尺度就刚刚好。

    “……唉,行吧。”北辰一郎摇了摇头,“然后就是另外一件事,是关于你们的悠奈会社的。”

    “您请说。”

    提起这个,雨宫绫奈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之前安原家的那笔订单已经交单了吧?”

    “是。”

    “那你们现在的订单量如何呢?”

    “还算马马虎虎吧。”

    “我的意思是,舅舅这边刚好认识人,他们有订单的需求。”

    北辰一郎很是认真的问出了这句话来。

    秋叶书社是背靠着秋叶广电株式会社的,换而言之,他手上的渠道、门路其实是很多的。

    “可以安排我们见个面么?”

    雨宫绫奈没有犹豫,径直便对上了自家舅舅的视线。

    悠奈会社需要发展,自然也就需要更多的订单。

    安原家的那笔订单过后,按照里纱姐的说法,下一笔订单恐怕得等到明年一月了。

    “当然可以,我本来就有这个打算。”

    北辰一郎点了点头,示意雨宫绫奈稍安勿躁。

    “然后就是……”他压低了声音,“今年的新年,你要回北辰家看看吗?你外公他,很想你。”

    之前因为各种缘由,绫奈被限制了回北辰家。

    但现在,这个限制早已随着渡边的那一巴掌被打破了。

    她现在想要回来过新年,也就是招呼司机一声的事。

    “离一月还挺久的不是么?这个就到时候再说呗。”

    雨宫绫奈搪塞了一句。

    今年的新年,她是打算去悠的老家过的。

    北辰一郎自然听得出自家侄女的意思,不过他也没有点穿,只是拿起了筷子,招呼着她动筷。

    “吃吧。”

    该聊的事情已经聊完了,他也确实饿了。

    “嗯。”

    雨宫绫奈点了点头,不客气的动起了筷子。

    在走过了人最多的街口后,滨边凉子转过头来,向身旁的渡边悠搭起了话。

    “老实说,我觉得差了点意思。”

    渡边悠想了想,还是决定诚实一点。

    当然,也有一方面的原因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凉子的感觉应该也是这样的。

    “对,我也觉得差了点意思。”滨边凉子努了努嘴,有些闷闷不乐的甩了甩和渡边悠牵着的手,“电影的最后,女主角死了,男主角疯了,这个结局真的有点太夸张了。”

    她不是不能接受悲剧,只是不能接受这样为了悲剧而悲剧。

    明明男主角是有机会救下女主角的,但男主角就硬是因为一个小事情错过了。

    是,这可以理解为足够生活化,但也可以说是剧情杀。

    “海报上写的是爱情电影,确实是挺爱情的。”渡边悠耸了耸肩,“就是这个爱情的代价有点太大了。”

    说好的电影总是仁慈呢,让不会相遇的人相遇。

    这点在这部电影里是完全没有的,主打的就是一个先甜后苦,然后一直苦。

    “和宣传片相符的也就只有前三十分钟的剧情。”

    滨边凉子有些忿忿不平。

    她就不该听信那些评价,去看他们口中的今年最好看的文艺爱情电影。

    老实说,还不如去看同一档期的动漫电影呢。

    至少后者是真破案,也确实有感情线。

    “往好的方向想,至少他没有在两个小时的时常里,塞一个半小时的糖,然后在最后半小时里,把这些糖全部摔碎。”

    渡边悠轻轻挠了挠凉子的手心,然后抬起眉来,看向了远处的十字路口。

    城市的天空被夕阳所晕染,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人行横道线前,等待着红绿灯的汽车的前挡风玻璃泛起了刺眼的光。

    在金色光斑的流淌中,这座钢铁森林的时间好像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真的会有人这么变态吗??”

    滨边凉子左眼皮跳了跳,在她的印象里,还没有一个导演正儿八经的这样干过。

    “有的。”

    渡边悠点了点头,不然绘梨衣怎么会死呢。

    “……反正悠你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保险起见,滨边凉子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我包不是的。”

    渡边悠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又不是那种崇尚无悲剧不经典的人。

    能够happyend的,他都会尽可能地选happyend。

    “那就好——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才怪啦!我要没记错的话,《挪威的森林》的结局也是遗憾收尾吧。”

    滨边凉子哼哼了一声,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灵动眼眸娇媚的瞪了他一眼。

    “那个是不可抗力。”

    渡边悠摊了摊手。

    他能怎么办呢,他也没有办法。

    “我就当真的听咯。”滨边凉子眨了眨眼,倒也没继续计较,而是换了个话题,“那你的羽绒服怎么办呢?”

    今天下午他们确实是逛了街,也确实是提前看了羽绒服。

    但最后却是给她和绫奈买了好些件,他一件都没买。

    ——她的身材和绫奈整体而言是比较接近的,所以她穿着合适的,绫奈也会很合适。

    “下次再来呗。”

    渡边悠的回答言简意赅。

    今天下午他也算是体会到了一把女生们逛街的快乐,当他指挥着凉子换衣服的时候,莫名的有种当暖暖党的感觉。

    “行,那就下次再来。”

    听到他的话,滨边凉子先是一愣,随即马上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个,今年的新年,你打算怎么过?”

    渡边悠想了想,还是问出了这句话来。

    虽然那对父母的暑假过的那叫一个潇洒,但新年还是会老老实实待在家的。

    “我都可以。”

    滨边凉子顿了顿,但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把那句话讲出口。

    她总不能说我更想去你的老家吧。

    可以的话,她还想在他的老家多待一段时间,在叔叔阿姨的面前混个脸熟,再跟着刷一刷好感度,最好是给他们留下一个极好的印象。

    “那,跟我回家?”

    渡边悠试探性的提了一句。

    他也是突然想到这一茬了。

    日本的新年是1月1日到3日,算算时间,好像也确实近在咫尺了。

    按照里纱姐的说法,到时候城南私立高中这边也会放七天的假,来回的时间可以说是绰绰有余,宽裕的很。

    “可以吗?”

    nice!

    尽管心里已经乐开花了,但滨边凉子还是决定保险起见一点,再问一下。

    跟着悠回家,一方面是要看悠的意思,还有一方面也得看叔叔阿姨他们的意思。

    “那不然呢?”渡边悠顿了顿,接着说道,“之后我还会问绫奈。”

    可以的话,他是一点都不想让绫奈回那个只有利益的雨宫家。

    那个地方在他的心里早就和炼狱划上等号了。

    一个家该有属性,它全都没有,只有冷冰冰的利益交换。

    真的很没意思。

    “她肯定是愿意的。”

    滨边凉子替雨宫绫奈给出了回答。

    以她对圣女大小姐的了解来讲,后者肯定是非常非常愿意的。

    甚至于临近新年的时候,就算悠不主动问,绫奈也会主动问的。

    “嗯哼,总之,到时候还是要问一下她的。”渡边悠挑了挑眉,停下了脚步,视线落在了路边的那家饰品店内,“要去逛一下么?”

    “算了吧,改天。”

    在看了一眼那明晃晃的饰品店后,滨边凉子摇了摇头。

    一来,今天的消费已经很多了,会社那边虽然已经走上正轨了,但谁都不知道会不会遇上意外,多存点钱,总归是没错的。

    再者,她的心思早就不在这了。

    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家,然后等待夜幕降临。

    再悄悄地溜进他的房间里。

    天晓得他是从哪儿学的那种做法,摁着小腹来做。

    但不得不说,那样确实很舒服。

    就是在整个过程里,她会变得毫无抵抗力就是了,只能被动的去配合他。

    “悠。”

    “嗯?”

    “今晚要交作业哦。”

    滨边凉子抿了抿红唇,逃也似的移开了视线,冰冷声音里多出了几分含羞带怯的邀请意味来。

    她好像也变得涩起来了。

    就像是少了形形色色的形形那样。

    “……”

    下意识地,渡边悠停下了脚步,看向了身旁的她。

    但在那头短发的遮掩下,他并不能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只能瞧到那染上了一层玫瑰红的酷酷侧脸,以及那渲上了樱粉的修长脖颈和小巧耳垂。

    没来由的,他生出了一个想法。

    就长远来看,牢统那边的强身健体(高级)是迫在眉睫的。

    要是圣女大小姐也这样的话……

    嘶。

    “走啦!”

    似乎是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了,滨边凉子娇嗔了一句,拉着他的手迈开了步子。

    在如酒般的金红色的晚霞辉映下,她的小脸上平添了一层醉人的酡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