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都会被她那一瞬间所爆发出来的美丽所震慑。

    盛嘉宜固然漂亮,却从来都是清冷疏离的,仿佛喜马拉雅山麓上盛开的蓝色罂粟,摇曳在悬崖岩壁之间,美得惊心动魄又太过遥远。

    在电影里,她从不演风尘的角色,也从没有人将她与妖艳的绝世名伶联系起来。

    可她在暗淡的冷光下唱歌时,夜风拂过她的发丝,月光照耀在她身上,雪白的肌肤仿佛玉石样温润,深蓝色瞳仁里盛下浩瀚星海。

    所谓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丽,便是如此。

    徐明砚心中一动:“盛小姐喜欢看灯火?”

    盛嘉宜背对着港湾,面朝他:“喜欢。”

    “都说雾线之上的宅邸阴湿,但单论风景,还是山顶绝佳。”徐明砚说,“盛小姐想不想去看?”

    盛嘉宜似笑非笑将他看了许久,直到他躲闪着避开她的凝视,盛嘉宜才淡淡道:“好啊。”

    想了想,盛嘉宜又加了一句:“你可要想好了徐先生,你在贺家舞会上带走我,要是被媒体拍到,我们两个是要上新闻头条的。”

    徐明砚失笑:“我会小心。”

    “我对你应付狗仔没有任何信心。”

    “那盛小姐为什么要答应我。”

    “因为我偶尔做事情随心所欲,比如今晚。”盛嘉宜微微蹙眉“不担心惹怒了贺家,做不到你想做的生意?”

    “贺家介意不介意,于我而言无足轻重。”他说。

    盛嘉宜抬了抬下巴,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有些傲慢:“你这话真应该当面说给他们听。”

    “当面也不是不能说。”徐明砚把烟头掷入垃圾桶,“走吧。”

    山坡下的车库里只寥寥停着几辆豪车。

    巨兽匍匐在暗处,银灰色钢铁与造型美学融合到极致,如蝰蛇鳞片闪着细碎冰冷的光芒。

    McLaren F1,真正的超级跑车,汽车生产历史上划时代的产物,全球量产不过五六十台,售价高达六十万英镑,而价格只是它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这样的超跑有价无市,在城市里行驶的每一公里都在磨损它的寿命,而光是保养费都是个天文数字。

    这恐怕也是香江目前唯一一台McLaren。

    而徐明砚径直走过去,拉起侧边车门,好整以暇等着盛嘉宜。

    “盛小姐,请。”

    盛嘉宜冷笑:“徐先生,我以为你演戏至少会演全套,比如租一辆符合小本生意人的轿车,而不是这辆天价超跑。”

    徐明砚无奈:“碰到盛小姐实属意外,没有来得及,如果还有下次,我一定注意。”

    盛嘉宜:......

    她瞥了一眼男人。

    目测身高在185厘米往上,宽肩窄腰,简单的白色衬衫与黑色西装裤穿在他身上格外好看,手撑在车门上,袖口卷至小臂,肌肉线条微显,单论长相,的确出色到让人难以忽视。

    真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不过她也没有生气,徐明砚将姿态放得很低,他会在细枝末节上格外体贴,会主动为她点烟,会先替她拉开车门,即便那是因为他骨子里刻满了教养,或许对待任何一个人都会如此,但女人,总是很难拒绝这样的绅士,尤其还是这样多金且年轻英俊的绅士。

    机械表盘上跳跃着金属的微光。

    为了适应海外市场,McLaren公司在出口车辆上取消了三座位设计,改为两座,跑车能在3秒钟内加速到100km/时,它是这个世界上最快的陆地工具,帮随着巨大的发动机轰鸣,它如一道流光驶出地库。

    香江从来都是全世界超跑最多的城市之一。

    能在曲折蜿蜒的山道上将车速开到八十迈,驾驶人应当是对这条路线谙熟于心。

    盛嘉宜叫他打开跑车顶棚,夜晚的风吹乱她一头长发,盛嘉宜随手绑了一个马尾,仰头去看浩瀚的夜空。

    没有星星,山下的灯火太亮,星河被他们踩在脚下。

    也没有多余的声音,风声如海潮般嘈杂。

    盛嘉宜笑起来,她觉得此刻比在万众瞩目下跳舞更让她开心。

    “笑什么?”徐明砚问她。

    盛嘉宜说:“徐先生,你看过《理想国》吗?”

    徐明砚盯着路面,点了点头:“柏拉图的著作。”

    “那你一定知道‘洞穴寓言’。”

    “Allegory of the Cave?盛小姐认为贺家是那个将人锁住不允许他们去看外面世界的洞穴?”

    “我没有这样想,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贺家兄妹。“

    “那么请问哪里是盛小姐的山洞?”

    车速慢了下来,徐明砚终于能分出心神去看她。

    “香江吧。”盛嘉宜随口道,她随意将碎发撩到脑后。

    “真荣幸能成为那个带盛小姐去见太阳的人。”徐明砚低声道。

    盛嘉宜沉默了半响:”徐少来香港做什么呢?“

    她换了一个称呼,徐明砚知道这就是不容他再撒谎敷衍她了。

    “盛小姐是怎么认出我的?”

    盛嘉宜挑了挑她那道弯眉:”徐少不会真以为自己没有名气吧?您可是徐家人。”

    “徐家离开香江的时候盛小姐才多大?十岁?”

    盛嘉宜摇了摇头:”香江确实几乎不报导你的家族,但我曾经听过一次你的名字,在电台里。“

    空气里仿佛飘荡着潮湿的雨水的味道。

    六月末,新加坡德美投资以三十七亿美元天价收购马来西亚通讯集团,是亚洲有史以来最大的并购案,考虑到两个地区特殊的地缘关系,这笔交易所带来的价值让人颇感到触目惊心。

    这也是徐明砚进入他母亲家族控股的德美投资担任基金会主席以来,最大手笔的交易。

    “徐家是香江最大的地主,身为第六代继承人,即便远离故土,也很难做到真正的隐姓埋名,更何况您的母亲同样出身显赫,她是新加坡最大地产商集团的接班人,身为她的独子,徐少能在别人不敢想象的年纪进入家族控股的德美集团董事会,这样的你,怎么会觉得自己的大名无人听闻。”盛嘉宜道。

    徐明砚忖度了许久,才说:“盛小姐讲得很有道理,可惜我只有一点疑问,德美投资作为私募股权公司,最大的股东是新加坡政府,这家公司每年只公开投资组合和资产回报率,从不披露股东情况。”

    盛嘉宜把玩着一粒拇指大小的钻石胸针,面色不变:“您回新加坡的时候,我还没有进入娱乐圈,那个时候我在外汇管理局见习,负责翻译局内的外文文件,恰好有一份是关于德美的股权架构,您知道的,这样管理着上千亿美金的巨型投资公司,总是被重点关注的对象,况且在您那样的圈子里,这也不是秘密,你只是吃惊我作为外人竟然也会了解这些,不是吗?”

    徐明砚没有立刻回答她,他松开油门,跑车向一扇铁栅门驶去。

    红外线安保并未阻挡McLaren驶入,他们穿过种满乔木的石砖路,绕过恢弘的几乎媲美宫殿的白色建筑,停在安静的草坪中央。

    徐明砚率先下车,去扶穿着高跟鞋的盛嘉宜。

    “这是你家?“盛嘉宜问。

    “老宅。”徐明砚言简意赅,”我曾祖父的房产,早年要被拍卖,被我祖父重新买下来。“

    山顶已是太平山的制高点,也是观测维多利亚港夜景的绝佳地点,建在这条路上的别墅住所大多是旧宅,有着数十上百年历史,早到开埠就已经开发,那时华人住在山脚,洋人住在太平山上,领事馆往上则是欧洲名流贵族们的住所。

    雾线之上常年阴湿,其实并不适宜住人,现在仍旧在这里的人极少,这些建筑也成了冠以文化保护之名的遗留物,坐拥天价,却极难出手。

    不过徐家还远不到变卖祖产的地步,如果说贺家算是是香江的old rich,那徐家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整个华人社会的old rich,这是最早崛起的海外家族,从旧金山载着从开埠起便纵横东南亚的顶级豪门。

    徐家第一代家主自旧金山采掘金矿发家,在加州,徐家至今仍是华埠大家,家族中出过联邦参议员这样的人物。

    而徐明砚的曾祖父几经辗转,从夏威夷回到香江,他是这座岛屿最早的买办,卖过鸦片,开过赌馆,还娶了六房如花似玉的太太,生了十个质量层次不齐的儿子。

    徐明砚的祖父排名第九,到他手中,家产已经分的七七八八。中国人常说富不过三代,按照常理,徐家到此便可以画一个句号,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

    可徐明砚祖父徐令川是一个可以写进香江历史的狠角色。

    这个剑桥大学毕业的工程系系高材生带着分家所得的八万钱,分别买下马来两座橡胶、一处锑矿、与铜锣湾大片被置地集团低价抛售的土地。

    第二次世界大战,石油与矿产价格飙升,徐令川成功赚得朋满钵满。

    他娶了沪上名门,国党上将之女孔南音,有这层关系在,徐令川一边用得来的资金买下一支船队,将粮食与医疗用品分批次用小艇送进被日军封锁的国内,另一边从急着撤离的港英财团手中大肆收购廉价土地与集团股票。

    前者让他得到南海航道的航运权,后者让他掌控了香江商界的话语权。

    战争结束后,徐令川成为香江首富。

    徐家六代延续,几经大起大落,磕磕绊绊至今,可谓是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徐令川这一脉更是世代与名门联姻,手握南区、湾仔、九龙、新界大片土地,光地皮价值都是个天文数字,遑论其控股各大洋行与英资财团。

    难怪何老板形容他是条大鱼。

    盛嘉宜想到这里,饶有兴趣地将胸针捏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