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因。

    模因的本质是错误的秩序。

    正常情况下,水会流淌,火会燃烧,一加一等于二,活物会在寿尽时死亡——秩序的世界便因此而得以运作。万象因此而得以维系。

    而模因则是错误——水会发芽,火会结晶,一粒米加一颗石头会变成三只鸡,桌子会跳起来用木头支架吃东西——它们是错误的,它们没有办法解析运作原理。等式的两边怎样都无法配平。并且只要脱离模因影响的范围,便不存在任何复现实验的可能性。

    它是秩序的天敌。

    但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因为秩序和混乱是相对的。越是稳定,越是繁荣的世界,模因便越是难以产生,蔓延。因为秩序本身具备修正力。就仿佛一组不断绞合的巨大齿轮,些许的砂砾,很快就会被轮齿碾压抹平。

    但是,换而言之。一旦世界不再稳定,一旦终末即将降临。则模因现象便会愈发频繁,并且逐渐具备能够和世界秩序相互抗衡的稳定性。

    ‘碰——!’尸体跌落在地上,殷红的血溅射在人群里。惊恐的呐喊在人群的慌乱中急剧蔓延。大厦附近顿时就是一片大乱,伴随着人群的奔逃脚步,刹车的尖鸣,以及喇叭鸣响的声音。

    王真的视线稍稍上移。

    他确定天穹顶端没有顶着一轮宛若漩涡一般的漆黑太阳。空气中也没有漂浮着肉眼可见却又不可碰触的苍白灰烬。耳侧没有回荡着空灵又不成曲调的咏唱声音。四处奔逃的人群身上也没带着碎屑和重影。

    还不是时候。

    这个世界,自己的故乡,还远远不到秩序崩毁的时候。

    这很有趣。

    他能够接受除却自己以外还有其他的征战使徒降临到了这里。他能够接受这片土地的阴暗处藏匿着许多常人不知的黑暗秘密。他甚至能够接受异星,或者异界入侵者很快就会抵达这颗星球。甚至能够接受恒星烈火骤然喷发,将地表烧成灰烬。

    那是他所能够理解的东西,甚至是他曾经体会过的经历。但现在……

    嘴角已经要忍不住地咧起来,甜美的未知正在前方盘踞。原本以为当自己找回力量……甚至是找回部分力量后便会变得无趣无聊的故乡在这一刻竟是染上了一层神秘而瑰丽的色彩。撩动着他那颗根本就没来得及停止躁动的心。

    是什么呢?

    要隐秘行动吗?

    要掩饰自己的身份吗?

    要小心试探这模因迸发的源头,发掘出可能存在的黑手和隐秘吗?

    不!没有必要,完全没有。平淡无趣的世界简直就是最可怖的酷刑。与其无聊到死,自己宁愿和整个暗面的世界为敌!

    “啊——!”又是一声尖叫。

    又是一具……不,连续五具坠落的尸体。而其中的一具甚至在这一刻还未完全死去,她的身体被不知道什么东西贯穿,在半空中发出惊恐而绝望的声音。

    她真幸运——她的坠落轨迹正好擦过王真的行进路径。

    一托,一卸。数十层楼所积蓄的重力势能便被尽数转移。惊恐万状的白领还在尖叫,而王真的指尖随手一划,创口处便没有鲜血喷溢。

    那个白领还在歇斯底里。

    而王真随即把她提起来,捏着她的脖颈。

    “告诉我,上面发生了什么。”

    呼吸法并不是只能够应用于自己,所谓的传功疗伤就是这种东西。特定的声音频率和指尖的针对性发力刺激着眼前之人的脏器和腺体。促使对方体内的甲状腺素和内啡肽急速分泌,而部分脏器的功能,也在这危机关头稍稍超频。

    流血不止的伤口顿时就安定下来。不是动脉损伤,区域富集的血小板立刻就些许地封堵了受到创伤的体外区域。调配好的激素比例更是最为优秀且起效最快的镇定剂,而王真手头的动作,姿态,语气,更是些许地诱导了吊桥效应。

    伤者肉眼可见地冷静了下来,并对眼前的拯救者抱起了顺从以及依赖心。变得清明的脑袋迅速地回想起了之前所发生的情况。并毫不犹豫地倾述给眼前的陌生个体。

    “是桌子……桌子动起来了!桌子夹掉了小李的头,网线把张哥吊死在风扇顶。我想跑,但是我的钢笔想要杀我,大家都想要从窗口跳出去……刘姐……呜呜……一定是刘姐帮我挡了一下那支钢笔!”

    她的情绪又一次地趋于不稳定,泪水再度夺眶而出,神情向着崩溃的方向汇集——而王真的视线从她身上快速扫过,毫不意外地在她那身OL装的后背区域看到了破口,血迹,以及些许地墨水残余。而那本应从背后贯穿她的心。

    能够获得的情报有两个,第一,杀死他们的是办公室用具。而第二,这些办公室用具的杀伤力并不会根据不同状况进行调整。换而言之,模因作用于驱动这些办工用具的力量之上,而非直接凭依于这些办公用品本身。至于它的运作规律,目前还不怎么清晰。

    “先生,请您和我……”她下意识地朝王真的裤腿抓去。而王真只是抬起手往她眉心一按,顿时就将她脑内正快速分泌的‘爱情素’——多巴胺和苯基丙胺的复合激素比例直接下调至最低。她脸上的绯红随即消去,而思维也急剧倾向于理智中立。

    “去,离开这里。再去找医生治疗一下你的伤,还有你的内分泌失调。”

    “我没有内分泌失调。”白领女性面无表情,她站起身,便穿过人群大步远去。

    “很快就会有了。”而王真随即走开,没有理会她的离去。

    她的作用已经结束了,活着从这里离开便是她的报酬。至于那一点后遗症,想必其份量要远远低于她所再度拥有的生命。

    王真无声地呼吸着,他继续向前,逆着人流而行。二十层往上所发生的变故终于对下层造成了切实的影响——第十具跌落下来的尸体已经扭曲并且残缺不全,其存在本身便散发着秩序的破坏以及大规模地战栗恐惧。

    “杀人啦!杀人啦!”

    “快跑啊!”

    他们脆弱,他们逃避,他们中有人站出来维持秩序。而维持秩序的人又很快被淹没在越来越混乱的人群里。

    这是理所当然的。

    混乱增加,秩序就会减少。错误膨胀,正确就会萎缩。

    除非有人以超越模因污染的意志或者力量,带来更多的正确和秩序。

    手指,划过光洁的墙壁。

    ‘吱嘎嘎嘎嘎嘎嘎——————’尖锐的声音,伴随着墙壁上被利落勾勒出的狭长轨迹。

    次声波,对于人体脏器的影响最为直接清晰。从骨骼和肌肉间迸发出的酥麻感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和规模蔓延了最底下的楼层,为这些可怜的人带来理智和清醒。

    “保持冷静,维持理智。”他说,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

    这是汇集了大量知名统治者,领导者,圣徒,贤人的声线。供无尽征战者在战争之余用以协调总是会碍事的土著势力的小把戏。其原理不值一提,重点在于发挥它时的准确清晰。就像是在多次训练后念出失序恶魔的真名一样,是健壮的普通人都能够做到的事情。

    “强壮的人,年轻的人,帮助身边的老弱。按照年龄,按照职位,有序从这里离开。”

    “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

    身体力行。

    他很清楚和平时代里的人类是宛若羊群一样的东西——理智和决断对他们来说始终是稀缺品。在被足够浓郁的鲜血洗练之前,他们更愿意让一个强壮而自信的领头羊来掌握指引他们前进的权力。

    效果显著,一群人冷静下来的时候另一群人也趋于消停。

    “你,带着他们到门口引路。”

    “你,还有你们,到那边去疏散楼梯。”

    认出人群中的高位之人很简单,王真用眉毛都能看出谁更有社交水准谁又是充数的滥竽。他快速地指派着任务,而被他指中的人便被震慑着下意识回应。偶尔有几个自我表现欲过剩的玩意,也只要他一个冷冽的眼神便可以让其安静。

    他杀过的东西,早就多过这里随便哪个人一辈子吃过的米了。

    而他的行动也很快获得了效益——秩序正在稳固,正在增加。而上方那正在膨胀的新生模因便也因此而被遏制了些许。

    但是,这只能够些许地抑制将将显化,内部逻辑还不完善的弱小模因——摧毁模因的方式有三,而单纯的众志成城并不是其中之一。

    细微的血腥味淌了下来。

    从上方逃亡下来的人群逐渐变得零星,剩下的人要么躲在角落里放弃抵抗。要么已然死去。模因污染已经从二十一楼蔓延到十楼左右。而二十一楼以上的区域,想来不需要再抱有期望之心。

    王真随手从脚边挑起一枚解锁了的手机,拨动了张警官留给他的那个电话。运气还行,没有理所当然的占线忙音。而在接通的刹那,王真清晰感知到了电话彼端的焦急,警笛,和汽车飞鸣。

    “喂!我现在没时间——”

    “长青集团下层已经大体疏散完成。你有十分钟的时间赶到这里,并确保所有还活着的人离开周边区域至少两百米。”

    “十分钟后,我不担保会发生什么事情。”

    实际上并没有十分钟那么长的时间,王真预估下方的秩序在自己离开后的五分钟内便会再度崩溃。但当他亲口说出还有十分钟后,能够听见这句话的人便也有了坚持十分钟的毅力。

    “喂!你说什么!你是谁!?喂——!”

    王真随手将手机扔给在场除却自己以外地位最高,最有担当,但他没兴趣多看一眼的个体。

    “带着所有人到外面,张警官会和你交接。五分钟后如果还有人逃出来,让警察把他们隔离。”

    他向前,走向已经不再有人呼梯的电梯。伸手一撕,门的后方便显露出空荡荡的电梯井。

    “您,您要去哪?”身后传来挽留主心骨的声音。

    “去处理问题。”

    他沿着井内的维修楼梯,向上层急速攀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