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环说得对,她就是故作姿态,实际上,姜寒星从来没忘记过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小时候身体有些不好,每逢春日,都会患眼疾,那年春天发作,她还不听话非要跑出去玩,结果一见风第二天早上起床就看不见,被母亲痛骂一顿,在家整张脸都蒙上面巾,整整卧床休息了快一旬还要有余。

    那天早上,姜寒星终于磨得母亲松了口,等到晚上父亲衙门里回来,顺便叫春晖药堂张大夫来给她瞧一瞧,若是张大夫也说已没事了,她便可以出门了。

    姜寒星当时就高兴得跳了起来,而后一整天,她什么都没干,只是扳着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翘首以盼着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然而回来的却不是父亲。

    姜寒星除了患眼疾时候,耳目都灵敏得很,尤其眼睛正包着看不见,耳朵就更灵敏了,他当时就听出了并不是父亲脚步声。

    她站了起来,问来人是谁。

    来人不说话,取而代之的一脚,直接把她踹倒在了地上。

    母亲听见声音出来,问他是谁,干什么?

    来人嘎嘎的笑,紧接着是什么纸抖开的声音,他说,你男人,今天晌午,已经因冲撞圣上被斩立决了,现在我们是奉厂公之命抄家,识相点的,就乖乖呆在一遍,不识相,我看你两个女儿可都漂亮,你也是徐娘半老,有些姿色啊。

    姜寒星哪里能听得这种话,不管是说她父亲已经死了的,还是侮辱她母亲的,她都听不得,当时便循声一脚踹了过去,嘴里说着她街头新学的荤话:放你娘的狗屁呢,你再说一句试试?

    她当时应该冷静一点的,后来想起那时,姜寒星时常这样想。

    但当时她母亲说,不怪她。

    来的是东厂的人,道德是没有的,体格是雄壮的,哪里会任由她一个小女孩踹不还脚,何况她还看不见,当时就一脚又踹回她胸口。

    姜寒星猝不及防,只觉痛得要呕出血来,面子上却犹强撑着,不肯示弱,还要扯下眼睛上布条,再打回去,最后还是一双坚硬又温暖的手从背后,握住了她手,轻蔑冷笑。

    说得像是我们识时务,你们就不会拿你那肮脏的手碰我们似的。

    男人身上汗臭味夹杂着血腥味,忽然逼近:你还挺清楚的吗,怎么,你要先献身的话,我可以保证先不碰你女儿,他们我不知道,不过我确实喜欢成熟点的……

    他话音都尚未落下,紧接着就传来了布料撕裂的声音。

    姜寒星不知道是姐姐还是母亲,总之握在她手上的手陡然僵硬。

    那时候她的身手,其实并没专门跟谁学过,后街北大营里当值的枪刷的好,就跟着去学两天枪,西市卖艺的打了套好拳法,就也跟着学拳,说起来,都只是三脚猫功夫。

    但纵三脚猫功夫,也没看着亲人在自己面前受辱的道理。

    姜寒星头一下撞向离她最近的那个人的肚子,又顺手扯过了他晚间佩剑,趁他猝不及防,直接朝着他胸口交领出刺了过去。

    胸口交领处,第七根肋骨,没错的。

    姜寒星盯着那个伤口,像是盯着那天她扯下面巾后,铺天盖地的烟灰。

    别说她是刺伤了一个人,就算她是直接捅死了一个人,也不至于叫他们登时都离开,叫他们离开的,是混乱局面下,忽飘过来的烟灰。

    姜寒星问母亲她这是干什么。

    她说丈夫已经殉节死,做妻儿的哪有不陪着的道理。

    其实能说是怪那天上门的那些人吗,也不全能,毕竟他们来之前,母亲其实已经得到了消息,已经存了死志,但人生在世,就是总要找些人来恨。

    沈环猜得其实没错,她身手不错,脑子也算灵活,坑蒙拐骗也能活下去,如果不是为了什么,不至于非要进这毕竟与她有仇怨的东厂。

    她就是为了报仇,就是为了要找出来当年折辱她母亲的那个人是谁。

    姜寒星视线从伤口上挪开,她伸手,轻轻给梁少散落衣衫又披了上去:“头儿,毕竟天冷,还是先穿好衣裳再干活吧。”

    梁少停下了手上动作,扭过头来看她。

    或许这世上许多傻子,但东厂这地方,显然是坏人多,真脑子特别不够用的,是做不了坏事的,尤其是他们两个这种,已经在林明雨跟前混了脸熟的。

    所以梁少之前针对姜寒星,是因为看出来了她只是嘴上恭敬,实际上心里一点没拿他当新老大,现在她是不是终于拿他当新老大了他不知道,但她言语里的暗示,他听明白了。

    梁少把姜寒星上下都打量了一番。

    她其实长得真不赖,虽然身量看起来过于纤瘦,但正趁她那张脸,其他地方都是温婉清丽,偏那双眼睛璀璨得光华四射,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头发简单的束起来,挽个髻,都丝毫掩盖不住的艳光四射。

    管她是为了什么忽然低声下气,送上门来的货,哪里有不要的。

    梁少舔了舔嘴唇:“你不说我都忘了,还真是多谢你了,要不,晚上一起去喝一杯?今天破案子你也帮了大忙,理应要酬谢的。”

    “行啊。”

    姜寒星这样说着,手指向了沈环。

    她知道沈环的用意,他是想告诉她,她的仇与她的仇,是一道的,沈环,或者说徐桓之的最后一环,从来就不是什么莫名其妙赌一把的刺杀,而是她。

    他们赌的是她心中也有恨,赌的是她心中这恨浓烈到就算明知是被利用,也依然义无反顾。

    姜寒星也不能说他们猜的不对,但她的确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她指着沈环问梁少:“那这人头儿想要怎么处理?本来就是京兆尹府与周臣那案子的嫌犯,如今还新添上了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

    “什么周臣案……”

    这个名字一出来,梁少眉头皱的心里的那点旖旎心思都要消失殆尽了:“是之前那个得罪了厂公,监牢里还死鸭子嘴硬,前几天莫名横死了的周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