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寒星认识沈环。

    很早之前他还不叫沈环时她就认识,那个时候她在永安坊住,沈家小少爷是她邻居,那长得,整个一小白脸,还有心疾,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沈老爷沈夫人从来不敢让出门,与外界接触都甚少,但毕竟十二三岁半大孩子,哪儿有不爱出去玩的,偏生邻居还是姜寒星这样,成日里一点女孩样都没有,就知道疯跑。

    每次姜寒星从门口过,他在里头,都是艳羡眼神。

    这姜寒星统统不知道。她这人是这样,能玩到一块当然好,沈少爷这种一看就拒人千里之外的,她也不勉强,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这道理她打小就明白。

    但那时还叫秋叶的沈环就很郁郁。他从小就被买进贾府,在少爷身边伺候,少爷身体弱,连带着性格也软,从来不跟他们这些下人脸红,所以他理所应当的跟少爷感情好,理所应当的,看见少爷每次看见隔壁那个疯丫头从门口过完后都不开心,他也跟着不开心。

    所以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沈环纠集了几个小厮,要在姜寒星回家路上狠狠给她点教训:做人还是不要太招摇的好!

    那时候姜寒星正跟后街当兵的陈哥学了几天拳,有人竟然敢来打她,那不正是她显摆时候,于是,当时便给他们几个小孩,打得妈都不认识。

    沈环冲在最前头,挨得打最多,嘴却仍最硬,鼻血流了一地,还在那儿叫嚣,得罪了我们少爷,就该挨打。

    少爷想喝水,半天叫不来沈环人,急匆匆出来找,一看见这场面吓坏了,又是给姜寒星赔,又是给姜寒星道歉,说沈环是心疼他一个人落寞,羡慕她每天自由自在的潇洒,冲动之下所以才有此行径,不是故意的。

    姜寒星那时候也才十三四岁,多意气风发我行我素啊,人家跟她说话,她也不搭腔,就直勾勾地盯着人家一双秀气眼睛看,一直看到人家声音嗫嚅,她才开口问。

    是他羡慕啊还是你羡慕啊。

    沈少爷呆愣愣地说不出话,沈环在旁边又叫起来,你敢欺负我们家少爷你死定了,你知道我们老爷生意做的有多大,认识多少大官吗……

    给姜寒星一脚踩在胸口上踩住了嘴。

    她就只要问人家这柔柔弱弱的小少爷:

    我要你来说,你敢说,我就敢带你出来,你爹你娘的说话都不好使。

    小少爷盯着她看了半晌,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要跟你玩。

    姜寒星那时候可重情重诺一小孩了,说要带着他玩就是带着他玩,不过她其实不是那种皮孩子,她就是天性自由自在,对沈少爷的病,她心里很有数的,带他出来的时候还是少,偷偷溜进沈府的时候多,一开始沈环还很跟她较劲,见她总是要冷哼一声,翻个白眼,后来慢慢的就好了,毕竟,姜寒星确实是很会玩,别的小孩儿再心灵手巧,许多只是能做个飞的风筝,纸的仙鹤,姜寒星能木头削成小鸟,从房顶放下来,能飞出老远。少爷自从认识了她,也确实是一天天开心起来,身体连带着看着也像是好的多。

    但很多时候,往往欢乐是短的,痛苦却是长的,姜寒星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像后来沈家的变故一样,随着新皇登基戛然止。

    姜寒星那个时候怎么会想到,新皇登基怎么会关他们家事呢,她父亲就是钦天监一个观星的小官,拿俸禄养妻儿,连贵点的房子都住不起的,只能在这儿与商户、士兵同住的,一辈子估计都见不到一次皇帝的,小官,

    但变故就是忽然那样来了。新皇登基,身边宦官乘风起,渐干涉起朝政来,朝中文官们不满,三省六部,成百上千人联合上书,要求严惩宦官,还给朝廷一片清明,新皇置之不理,便堵着太和殿不让新皇下朝,新皇大怒,下令严惩,王沛借机捏造为首的首府霍亭州逼宫罪证,礼部侍郎上书求情,杀,姜寒星父以天象为名上书辩,杀。

    消息传回家时,姜寒星都懵了,父亲是刚直的人她知道,可他不光是在朝为官,也还是这个家的父亲和丈夫,首辅出事关他一个七品小官什么事啊,偌大的朝廷,除了他,就只另一个人求了情,这情他就非求不可吗,他上那份书的时候,有想过娘和姐姐和她吗?

    然而不管姜寒星心里再怎样怨怎样恨,父亲都再回不来,王沛也愤怒这样一个小官竟敢忤逆他,姜寒星父亲死了心中恨犹不解,还要来抄家。

    来抄家的能是什么好货色的人,对姜寒星母亲颇轻浮了两下,姜母本来就是个性烈的,丈夫已死本就心如死灰,又哪里能受得了这种屈辱,当即便带着两个女儿自了焚。

    姜寒星没跟着死,她心想,我为什么要为这种所谓死亡的?她逃了出来,后来就一直在到处飘荡,有遇见一个剑用的很好的人,把那点三脚猫功夫变成了杀人术,再后来就是遇见段修己,进东厂,她期间有想过要不要改个名字,叫什么李寒星,姜明月,也改过,然后发现其实没人在乎,没有人会在乎她这样的小人物。

    后来沈家那个小少爷因为钱财的事进诏狱,期间错综复杂,因为沈家实在是太有钱了,生意越做越大,官场上却没有什么庇佑的人,王沛发作他时,每个经手的人都想偷偷分一杯羹,结果导致他心疾发作了也没人管,这一切,姜寒星统统不知道。

    她当时正在外地忙一个案子,她知道了也未必真会出手去救,因为不过是小时候一块玩的玩伴,几年不见,她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就像现在,她口口声声说着沈环这是在干什么,也不过是以情动人,他如果真一意孤行,她现在就能捅死他。

    “是吗?”

    沈环一边艰难喘着粗气,一边还是要冷笑:‘那你非要贾峥来背这个锅,又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