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的下人,多达三百余众。

    若说哪个下人最有体面,那必是赖嬷嬷了。

    赖嬷嬷曾是贾母的心腹,年迈后“退休”了依然还是。

    赖嬷嬷生了两个儿子。

    长子赖大,是荣国府的大总管,其妻赖大家的,是荣国府权力最大的管事媳妇。

    次子赖二,是宁国府的大总管,其妻赖二家的,是宁国府权力最大的管事媳妇。

    显然,赖嬷嬷挺有能耐的。

    她最大的能耐便是擅长讨好贾母,哪怕“退休”了,也没落下这项特长,比如,常入荣国府拜见奉承贾母;再比如,她知道贾母喜欢美人,便几次献美婢于贾母,其中就包括了晴雯。

    赖家很有钱,不是一般的有钱。

    赖家在西城有两座豪宅,一属赖嬷嬷、赖大,一属赖二。

    赖嬷嬷、赖大所住的宅院挺大,三进的,还有个不小的后花园,不像是奴才家的住宅,倒像贵族豪宅似的。

    故意仿效贾母,赖嬷嬷住在家里内宅西路的一个大院落,就连其中的正房都仿效了贾母的荣庆堂。

    赖嬷嬷、赖大夫妇都只是荣国府的下人,家里却有着数十名下人,包括了美婢数人。

    “有些下人,别看在咱们主子跟前作恭顺状,背地里倒是行出主子样儿来了。”

    贾珠此言用于赖家,诚不谬也。

    这日上午,赖嬷嬷正在家里打雀儿牌,陪者有赖尚荣夫妇,并一個唤作芙儿的丫鬟。

    赖尚荣是赖大的独生子,也是赖嬷嬷的独孙子,因为赖二无子。

    赖嬷嬷对赖尚荣爱如珍宝,好比贾母对贾宝玉的溺爱。

    赖尚荣一落娘胎胞,赖嬷嬷即求贾母开恩,放了他的奴籍,丫鬟婆子们捧凤凰似的长大,公子哥儿似的读书认字,二十岁时还捐了个州县官儿的虚职,只是今年已二十九岁了还没补上实缺。

    主要是赖尚荣自己不想去京外当州县官儿,宁愿在神京城安富尊荣,吃喝玩乐,赖嬷嬷亦不忍使其离别出京。

    芙儿是赖嬷嬷的贴身大丫鬟,容貌标致,好比贾母的大丫鬟鸳鸯。

    此刻,赖尚荣持着一张牌,对赖嬷嬷笑道:“我这一张牌或许在老太太手里扣着呢,可若不发这一张,再顶不下来的。”

    说完便将手中的牌发出,只见是个五饼。

    赖家之人常私下里称呼赖嬷嬷为“老太太”,这也是仿效贾母。

    赖嬷嬷戴着眼睛瞅了眼五饼,掷下牌来,笑道:“果然在我手里扣着。”

    赖尚荣忙道:“哎呦,我不该发这张的,容孙子悔一次。”

    说着就要拿回五饼。

    赖嬷嬷笑道:“你敢拿回去!谁叫你错的不成?”

    赖尚荣笑道:“罢,罢!纵然这回不发错,今日这场牌打完,我必是又要输不少钱给您老的,跟您老打牌就没有不输的时候。”

    芙儿插嘴笑道:“大爷当老太太稀罕你那点子钱?原是个彩头儿罢了。”

    赖尚荣笑道:“芙儿说得甚是,只是个彩头儿,我也没说老太太爱钱,老太太若爱钱,也不会常赏赐我钱财了。”

    赖尚荣一面说着,一面悄悄在桌下用脚碰了下芙儿的脚,芙儿则悄悄瞪了他一眼,俏脸微嗔,赖尚荣嬉笑自得。

    在座的赖尚荣之妻章氏,关注到了这一幕,心中怏怏。

    章氏早知赖尚荣看上了芙儿,今日也已发现,赖尚荣竟当着赖嬷嬷和她的面,在牌桌下挑逗芙儿,却是只敢在心中恼怒,不敢说出,更不敢斥之。

    章氏本是位官宦小姐,当初嫁给赖尚荣,可谓屈尊了。

    然而如今,随着荣国府的昌隆,赖家也跟着愈发得意,就连章氏那位做官的父亲,都要巴结讨好赖家。

    以至于赖尚荣对待章氏变得随意甚至蔑视,几天前因赖尚荣在外眠花宿柳,章氏不满,被赖尚荣打骂了一顿,赖嬷嬷得知后,反倒把章氏又责骂了一顿,说章氏不该因此妒忌。

    此刻,章氏不敢说更不敢斥赖尚荣挑逗芙儿这事,却是忍不住对赖嬷嬷道:“大爷明年就三十了,捐州县官儿也有九年了。”

    “目今西府兴旺得了不得,我寻思着,是不是可以向西府张个口,给大爷补个实缺的京官儿?如此大爷既当上官儿了,也不用和老太太离别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赖嬷嬷颔首,看向了赖尚荣,“荣哥儿,你可愿当个京官儿?”

    赖尚荣笑道:“孙子原先一直不愿去京外当官,主要便因舍不得和您老分开,留在您身边才好孝敬的,目今若能当个京官,倒是件好事。”

    赖嬷嬷颔首:“既如此,我明日便抽空去西府见一见老太太,此事还须向她张口为好。”

    “西府的珠哥儿是个刻薄的,也素来不待见咱们家,若直接找二老爷,怕也未必管用。”

    “须得我向老太太张口,这事儿才可能办成。”

    赖尚荣笑道:“既然您老要亲自向西府的老太太张口,何妨请大些人情,给孙子谋一个六品京官之职?凭西府目今的兴旺,安排我当个六品京官,想来亦无难处。”

    赖嬷嬷道:“你倒是心大,嗯,我就这般和西府的老太太张口,若成了,自然好,若不成,好歹先给你补上个七品的京官。”

    就在这时,一个婆子慌张奔入堂内,急道:“老太太,祸事了,有个小厮家来说,圣上下旨拿下了东府的珍大爷,二老爷也一并被拿了!”

    赖嬷嬷讶然:“竟有此事?”

    忙将回府传话的小厮叫进堂内,小厮细述了情况。

    赖嬷嬷道:“真真想不到的事儿,贾府目今都这般兴旺了,不承望圣上竟要查办珍哥儿,不过咱们且别急,西府的主子们必能化解的。”

    赖尚荣心念电转,不以为然,心想,既然圣上下旨查办贾珍,且如此兴师动众的,此事多半不会善罢甘休,而一旦贾珍获罪,赖二难免牵连。且不论别的,那小妾偕鸾可是赖二帮贾珍买来的,赖二岂能置身事外?

    赖尚荣倒是巴不得赖二获罪,死了才好呢!

    赖嬷嬷可是有很多梯己,原待死前分给赖大赖二两家的,而且赖二无子,赖二若遭不测,赖嬷嬷的梯己便可能都是赖大、赖尚荣的了,甚至于,赖二的不少家产,赖大、赖尚荣都有机会霸占……

    赖嬷嬷对赖二这个小儿子很关心,她嘴上说别急,心里却已急了。

    哪里还顾得上继续打雀儿牌。

    赖嬷嬷忙领着赖尚荣急赴荣国府,想亲自探一探情况。

    这对祖孙来到荣国府的时候,恰好是贾珠下令拿下赖大、单大良、吴新登之际,连赖大的妻子也一并被拿下。

    赖嬷嬷惊惶失色,颤声对贾珠道:“珠大爷,你这是做何?”

    贾珠眉宇紧锁,盯着赖嬷嬷和赖尚荣,目光如寒刃:“你们来得倒是巧了,既然来了,就别回去了!”

    说完他便对贾芸下令:“将赖嬷嬷和赖尚荣也拿下!”

    “珠大爷,我是年高服侍过老太太的家里人,伱怎可如此待我……我要见老太太,找老太太评评理儿……”

    赖嬷嬷嚎叫了起来。

    贾府风俗,年高服侍过父母的家人,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

    贾珠却不以为意。

    赖尚荣见贾珠心狠手辣,怕了也急了,乍着胆子道:“珠大爷,我非府上的奴才,我是读书人,亦为七品官,你怎好随意拿我?”

    贾珠不为所动。

    赖尚荣说得有理。

    问题是,赖家一家子在贾府贪墨甚重,赖尚荣岂能置身事外?

    何况贾珠此次是奉旨整治家务,还拿不得赖尚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