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活是卫婵苦练过得,大长公主夸她针线好,有些衣裳都是交给她来做来补。

    这些绣活里,花鸟鱼虫其实简单,最难得,是猫狗这等动物,要绣的毛茸茸的模样,那丝线就要分的很细很细,根根刺上去,是极耗费心力。

    郡主大概是想要她瞎掉,广宜郡主确实不怀好意。

    她年幼时,跟府里绣娘做绣活儿,一副动物的绣屏都能卖到十两以上,就是因为难度很大,绣娘们制作起来损耗心血。

    卫婵数了数,十多副花样子,尺寸都很大,而哪怕只是一副蝶穿牡丹,也是渐变色,只给了十两定钱,这是都没把她当绣娘,是打发街边叫花子呢。

    卫婵开始架上绣绷,描上花样子就开始劈线。

    红砚满面复杂的走进来,一屁股坐在绣墩上,咕嘟咕嘟喝了一口茶水,便开始发呆。

    “怎么了?”

    红砚叹气:“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啊不,应该两个都是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坏消息的?”

    “生宣死了。”

    “死了?”卫婵一惊,绣花针斜歪一下,居然直接刺破了食指。

    “诶呀,流血了!”红砚想要帮她拿手帕,卫婵摆摆手示意没事,在嘴里含了含,比起手指被刺破一个小洞,她更关心生宣怎么会死。

    “到底怎么回事?”

    红砚目露同情:“是跳井,她原本卖身入府是死契,因偷盗罪被赶走,公府自来是不给卖身钱的,那身契就还给她家里人,生宣爹娘都没了,家里只有哥嫂,她哥嫂不疼她,原本她是二等丫鬟,还伺候世子,每月都有一两银子的月钱,现在这一两银子没了,她哥嫂就想再卖她。”

    说到此处,红砚都有些愤慨:“生宣在世子身边也服侍了五年,月钱都给了她哥嫂,这些年总也有五十两银子了,可她哥嫂那么狠心,竟想把她卖到红袖招去,好好的清白姑娘成了贱籍的烟花女子,谁能受得了,她想不开,就跳了井,捞上来的时候都成了巨人观。”

    卫婵沉默,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修绷子发呆。

    “是,我害了她吗?”

    红砚吓了一跳,急忙道:“这跟凝冬姑娘有什么关系,她虽然惨烈,可都是自找的,当初你来咱们院,就属她和端砚跳的最欢,她被蒙骗,受了端砚的好处,去偷盗,手脚不干净,这是为人奴婢最大的忌讳,姑娘何必要自苦。”

    一条活生生的命,就这么没了,卫婵怎么能不难受,生宣今年刚十六岁!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什,什么?”红砚一愣,没听明白。

    卫婵摇摇头,抿着唇,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可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就是她杀的人,要是不做这个局,生宣就不会死。

    “我知道做奴婢的,大多都苦,当初想揪出对我不利的那些人,却没想过她们被赶出去,会是什么下场。”

    都是没出阁的少女,没经历过血腥,这公府公子小姐身边,的脸的丫鬟小厮,也都养的跟副小姐副少爷一般,若说平日争宠吵架是有的,但是死人,的确是头一回遇见。

    红砚也难受,却还劝她:“姑娘不要想不开,路是自己走的,脚上的泡磨出来也得自己受,她若不干坏事,何至于被赶出去,若是真让他们污了你,被赶出去的可就是你了。”

    卫婵微微一笑,笑的却并不那么明媚:“也对。”

    她没主动害人,不过被迫自保,生宣这个下场是她咎由自取,没了性命很是可怜,可她更心惊的却不是这个。

    “咱们公府的主子,已经够仁慈了,只是把身契还了她家里,若是别府里,直接发卖出去的,别难过了,我跟你说点高兴地事。”

    “高兴的事?”

    红砚捂着嘴都掩不住笑意:“端砚被配小厮了。”

    “成婚不是好事吗?怎么感觉你幸灾乐祸似的。”

    “她是家生子,娘是夫人带来的配房,虽然在夫人面前也算有些脸面,可整府的人都知道她当姨娘没当成,攀不上高枝,勾引陷害不成被赶出来的,在主子面前有些脸面的小厮,从前巴结着她,现在可不屑呢,都没人提亲,他娘原本心高,想嫁个外头清白的书生,靠着公府寻个有出息的女婿。”

    “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公府奴婢嫁人,不是挺容易的吗,前几年老夫人身边素月姐姐,还嫁给秀才做了大娘子。”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外头的人有的是想攀附公府的人,可素月姐姐是放了良的,那便是自由身了,端砚一家是奴籍,夫人又不曾给他们一家子放良,良籍娶良籍,奴籍娶奴籍,端砚没人肯娶,还整日闹着要见世子,他爹娘嫌她丢人,把她嫁给了赶车的大桑。”

    卫婵瞪大眼睛,绷不住了:“大桑,是那个大桑?”

    红砚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就是那个。”

    “那也太,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赶车的大桑,因为爷爷是去了的老国公的小厮,跟着老国公去打北疆獠人,曾经把老国公从死人堆里背出来,府里对桑家很是恩泽,让他们单独管着一个庄子,还特意提拔大桑给国公赶车,他们家因为恩情在主子面前很得脸,家有薄资,过得比寻常百姓要富的多。

    若只看这些,桑家的确是良配,仗着对老国公的救命之恩,这一家子就能一辈子靠着公府吃香喝辣,可那个大桑,生的五大三粗不说,还嘴歪眼斜,完全不是个正常人的模样。

    “端砚的爹娘竟也舍得?”

    “嗨,什么舍得舍不得的,这可是夫人赐婚,大桑的爹娘到夫人面前给儿子求婚事,夫人想起被打发回去的端砚,正好就给配了,夫人发话,他们家焉敢不听?那端砚,素日眼高于顶,姑娘没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世子未来的通房,还没挣上姨娘,就把自己当成院里的女主人,对小丫鬟动辄就是打骂狠掐,大冬天的还把紫毫赶出去不许她进屋睡觉,现在竟成了傻大桑的老婆,哈哈听了就叫人觉得爽快。”

    卫婵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府里丫鬟的婚事,也要由主子做主吗?”

    红砚想了想:“若是能放良的自然能自行婚假,可家生子,没被放良,一辈子都是奴才,自然主子说嫁谁就得嫁谁的,姑娘,我瞧着你竟是不大高兴吗,端砚有此下场不值得一乐?”

    “端砚她……我不评价,这配小厮配丫鬟的,听着叫人心里不舒服。”

    红砚不明白。

    “又不是配牛配羊。”

    红砚哈哈笑了:“凝冬姑娘,你真是有意思,谁家丫鬟小厮成婚,不都是这么说,身为奴婢,其实也跟主子的牛羊鸡鸭没什么区别,你还别觉得恼,咱们国公身边的管家,不是奴才?可出去了比那些县令什么的还风光呢。”

    “凝冬姑娘在吗,做衣裳和首饰的两位掌柜娘子到了。”双福引着两个胖胖的妇人进了来。

    卫婵放下手里的针线,亲自倒了茶上了茶点,好奇道:“公府小姐们可都先量了尺寸?怎么来的这样早?”

    双福笑道:“本来两位掌柜娘子是下午来,世子叫我亲自去请,上午专给姑娘量体裁衣,世子心里惦记着姑娘呢。”

    几个丫鬟暧昧的笑,卫婵虽觉羞窘,却也并未反驳。

    衣料都是实现选好的,月白、天青还有淡翠,都是素净不打眼的料子,交给掌柜娘子就让她们量体裁衣。

    掌柜娘子笑容可掬,服侍的极为妥帖,从前卫婵服侍大长公主,也有统一做衣裳的时候,给他们丫鬟量尺寸的,都是学徒,哪有这么小心翼翼,脸上还挂着讨好的笑。

    “姑娘的腰真是细呢,胸胯却丰润,一看就是好生养的样子,姑娘有福气。”

    “王娘子,瞧你说的,没福气能伺候世子吗,那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瞧瞧,这些都是世子给您置办的首饰。”

    打开盖子,一对通透玉镯,一只穿花蝴蝶玉钗,几只做的精致逼真的通草花和辑珠簪,一对白玉明月珰,一条水晶禁步一只璎珞项圈,满满当当塞了一大盒。

    红砚几人,瞧的眼睛都红了,是羡慕的。

    “世子对姑娘,真是上心了,这样水头的玉,也只在夫人手上瞧见过。”

    卫婵在走神,她一直在算计这些首饰能值多少钱,粗算是不少的,红砚的感叹是对的,美玉无价,虽然这玉不是翠色,但水头太好,宛如两汪透泉,一看就价值不菲。

    “太贵重了。”卫婵摇头:“嬷嬷,请问这些首饰要多少银钱?”

    掌柜娘子一笑:“姑娘,不必给银子,世子从我们铺子买东西,都是记账的,您不必顾忌价钱。”

    这些首饰都很好,可惜不能换成银子,若私自拿出去当了,世子,会生气吧。

    世子今天不回来吃饭,一直到晚膳后也没回来,世子不允卫婵跟丫鬟们睡通铺,她便在抱厦里的小床上睡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弄醒,谢怀则不知何时回来了,还带着微微的酒气。

    他的大手游走在她身上,忽然停住,不满道:“送来的首饰,你怎么不戴?”

    哪有睡觉还带首饰的,卫婵哭笑不得:“世子,您是不是喝了酒,有些醉了,要喝醒酒汤吗?”

    一声惊呼,卫婵感觉到失重感,居然被他抱了起来,去了内室镜子处。

    “快,把首饰戴上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