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都事毕的第二日,萧聪几人坐在玄悦的凤背上回到圣城,元械长老未萧家,萧聪觉得让他一人赶来元都已是足够危险,实在不忍心再让他一个人回萧家去,所以便请他去往圣城,以便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能与萧天宇有个照应,元械长老欣然应允。

    现在所有的平民都被尽数撤出,寂静萧索的空城里,弥漫着的风声鹤唳的气息却越来越重,屯驻于此的重甲士兵在高高的城墙上肃然而立,巨弩、火炮架在城墙上堪称密集,黑色的金属在冬日里苦涩的阳光下泛着冥芒,甚至连偶尔被惊飞起的鸟儿的鸣叫声都充满了怨恨和杀气,压抑的气氛里活着压抑的人,在这压抑的季节里艰难地呼吸着。

    不知是不是在元都呆得太久了的缘故,初回圣城,竟觉得这里的冬意更深了几分,按理说,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严寒之后应该是乍暖还寒的春意才对吧。

    于圣城议事楼拜见过四大御王之后,萧聪与元械长老回到萧天宇的住处,住宅之外已被冰冷肃杀笼罩,而这里看起来却依旧是老样子,灰色的阳光懒懒的洒在青石板路面上,将花花草草映出别样的影子图案,几只不知名的鸟儿站在黑色的枯枝丫上跳跃着、叽喳着,看上去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从外院走至内院,萧聪感觉自己像是慢慢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某一刻,他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疏松了,他喜欢这种自由呼吸的感觉。

    “父亲。”

    “族长。”

    两人走进书房,相继躬身作揖一拜。

    “元械长老快快起来。”

    萧天宇走到两人身前,轻轻将元械长老扶起,萧聪也直起身来,听得萧天宇笑着道:

    “元械长老能来圣城,实在让我倍感欣慰呀,小聪此次元都之行,多亏有长老相助,才得以善终,晚辈萧天宇在此谢过长老。”

    说着萧天宇双手合十向元械长老作了一揖。

    “族长言重了。”

    元械长老受宠不惊,声音不卑不亢,

    “族长能派老朽赴元都辅佐少爷,实是老朽的荣幸,况且少爷天资聪慧,心艺俱佳,老朽在旁不过是打打下手罢了,不过能亲眼得见萧家年轻一代的第一人布阵,倒是欢喜的很呐。”

    “哈哈,元械长老,你倒还真是像从前那般谦虚的很哩,我萧家就需要长老这种德高望重之人,不过你也别太拿他当回事儿了,他哪有你说的这般好。”

    说着萧天宇用盈满笑意的眼睛看了萧聪一眼。

    “族长谬赞了,初心不改,方得始终,这只是老朽的本分罢,不过少爷的确是棵好苗子,老朽还是希望族长能在少爷身上多用点心才好。”

    “好,好,长老的话,天宇记住了,来,长老这边坐。”

    说着萧天宇搂着

    元械长老的肩膀,示意在其手边一张椅子上坐下,元械长老欣然接受,然后,萧天宇转过头来,伸手一张,示意萧聪坐在另一张椅子上,萧聪笑了笑,赶紧将屁股挪了上去。

    “元都之行我萧家不辱使命,百万生民,全数送出,未有死伤,今夜我要摆酒设宴,为尔等庆功!”

    萧天宇袍袖一甩,一派激扬之色,

    “小子,别忘了将你那四个小伙伴唤来,至于四个老匹夫就不用了。”

    但想了想,似乎又觉得不对,便补充道:

    “嗯,别说是我请,就说是你请,这就合乎情理了。”

    萧聪猛的起身,一脸诧异道:

    “父亲,星伯伯告诉我说,今夜我们就可以启程回家了,怎么……”

    “回家?孩子你是在逗我吗!大敌当前,难道我萧家要做缩头乌龟?”

    “不,父亲,我不是那个意思……”萧聪急忙连声辩解,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那就照我说的做,强敌一日不退,我萧家人就一日不归。”

    萧天宇语气平静,面色波澜不惊,但一双眸子,却深如寒窖。

    不知为何,萧聪有一种心慌的感觉,似乎父亲身上冥冥中多了什么东西,一些现在的他所不知道或不能理解的东西,他慢慢地坐回到座位上,循着心里的感觉,没头没脑地寻找,结局终是一无所获。

    元械长老见萧天宇如此慷慨激昂,心神不尽一阵荡漾,他压制着情绪,努力保持着平静,道:

    “族长一番话,可真是道出了老朽的心声啊,想我萧家,于玄真屹立千万年,而如今却是一代不如一代,是时候该为这些养尊处优的小娃娃们吸取点儿新的活力了,就让我们这些老辈人先做个榜样吧!”

    说着,他猛然站起身来,冲萧天宇躬身一拜,道:

    “圣城一战,老朽愿时刻辅佐族长左右,呕心沥胆,在所不辞!”

    “好!”萧天宇声音锵锵,“就凭长老这番话,你我大事可成!”

    萧聪皱着眉头,看着畅意正酣的两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入夜,冷月高悬,萧聪依照萧天宇的吩咐,请来星流云、冷笑凤,欧阳寻和宇文丰都四人,在萧天宇宅院的前厅里围坐一圈,宴席之上,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气氛好不甚融洽。

    与此同时,圣城的议事楼里,四个老家伙却皆愁眉不展,一脸苦涩,连宇文乾这阴柔沉稳的老狐狸都坐不住了。

    “唉,”星广浩端坐在高高的厅堂上,叹了口气道:“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该将天宇贤弟请来,现在闹得如此这般,叫你我如何收场……”

    “事已至此,大哥切莫过于自责。”欧阳傲天神色沉重,劝慰道。

    冷亦空一只脚抵在椅沿上,一身

    劲装,像个老痞子般坐着,颇不耐烦道:

    “不就一个夜府嘛,你我兄弟四人出马,有四兽相助,他还翻得了身?我可有时间也没舒展拳脚,展露实力了。”

    “不可!”

    宇文乾沉声叱道:

    “天宇贤弟的性子你不是不知,此次强留圣城,怕是已下定决心要手刃叶方城了,我们若是抢在他前头把人给宰了,拂了他的意,日后若再找萧家帮忙,就难了,此事关系甚大,还需从长计议。”

    “怕什么!我们悄悄地去,大不了把叶方城带到他面前,让他砍就是了。”

    “二哥莫说气话,你我兄弟四人插手修界之事,自然应不遗余力,但插手这凡间之事,可就得掂量着点儿了。”

    “凡人已尽数送出,你我可以将此当作修界之事对待。”星广浩冷冷道。

    “但以萧天宇的性子,怕是让你我插手都难吧,还有他儿子萧聪,若是知晓这其中的隐情,定是要支持萧天宇这般鲁莽行事,到时就怕阿寻他们会跟着瞎胡闹。”

    “你儿子欧阳寻不知道,但星流云这小子定是跑不了的。”

    老痞子冷亦空戏虐道,他的一只脚依旧那样抵在椅沿上,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在五指间被玩儿出了花。

    “得了吧,星流云若是要去,你女儿还不得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

    “切,”老痞子将脸一扬,“只要我女儿愿意,我这当老子的没话说,但是以丰都那孩子的心性定也是会跟着,到时候你儿子若不去,面子上会挂得住?你能拦的住?唉,这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可如何是好。”

    欧阳傲天被气的吹胡子瞪眼,说不出话,但奈何人家冷亦空根本就不把他当回事儿,依旧像个老痞子般自娱自乐地坐在那儿,跟没事儿人一样,匕首在指尖分外带有节律地移转着,仿佛就像他此时的心情般轻松自得。

    “大哥,流云可千万不能去呀,他若去了,这事儿可就越来越乱了。”欧阳傲天不再理会冷亦空,转过头,对星广浩恳求道。

    “这个………”星广浩低首抚须沉吟。

    “你跟他说没用,他管不了星流云,有本事你去找星流云说去呀,看看他买不买你这当叔叔的帐,不过,这吃闭门羹的准备你可得提前准备好喽,别到时再接受不了。”

    “噗~”

    坐在最边上的宇文乾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二哥,你就别再戏弄他了,爱子心切我们理应理解,我想你也是明白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要再在阿寻身上做文章了。”

    欧阳傲天面色涨红,他看看宇文乾,又看看冷亦空,浓眉微蹙,貌似一时还没明白过什么事儿来。

    冷亦空终于收起匕首,放下腿,抿着嘴巴,带着一个满意而神秘

    的微笑,慢慢地倚在椅背上,眯起的眼睛清亮异常,他字正腔圆,一字一顿道:

    “知我者,四弟也。”

    还在抚须沉吟的星广浩抬首偷偷瞄了身旁的冷亦空一眼,然后赶紧低下头,舌头抿过嘴唇,右手在微微停滞了一下之后,继续顺着已掺了些白霜的胡须向下滑去,欧阳傲天似乎也已明白了这其中的事情,他抬手模了模脸,然后把胳膊撑在膝盖上,将拳头抵在腮帮子上,目光下垂,找不到焦点,一副若有所思之色,议事厅里一时陷入沉默寂静,落针可闻。

    半晌。

    “哈哈,怎么都不说话了?”

    冷亦空抱着胳膊,大张着腿,缩着脖子,懒懒的倚靠在椅背上,吹着凉风道:

    “商量对策嘛,不说话怎么商量。”

    欧阳傲天闻声抬首看了一眼冷亦空后欲言又止,他咽了口唾沫,然后慢慢将腮帮子重新移回到拳头上,看来是不准备触这个霉头;宇文乾嘴角噙着似是凝固了的苦笑,看了看冷亦空,然后将目光向星广浩身上移去;星广浩抬首环视四周,目光正好与宇文乾投来的目光对上,后者微微颔首。

    星广浩迟疑片刻,清了清嗓子,沉声道:

    “那这件事就这样吧,萧家这件事你我兄弟四人就不要再插手了,随萧天宇闹去吧,若非迫不得已,就装看不见,至于皇族那边,若是怪罪下来……”

    “我替你们担着!”冷亦空在一旁不以为然道。

    “呃,还是由我来承担吧。”星广浩叹息道,声音略有苦涩,语气稍带低落,

    “宇文乾愿与大哥一同承担。”宇文乾面色平静,语气不急不缓,但听上去颇有分量。

    “还有我!”欧阳傲天挺直身子,抻着脖子,面色急切,甚至连手都扬了起来,看上去生怕落下什么似的。

    “加上我。”冷亦空声音悠悠传来,听上去懒懒的。

    星广浩的目光自三人脸上一一扫过,嘴角泛出几分带着欣慰的苦笑,他抬手抚了一把胡子道:“那好,皇族若怪罪,就由你我兄弟兄弟四人一同承担。”

    “哼,这还差不多。”

    冷亦空的声音再次变得阴阳怪气起来,老痞子又回来了,他的身体离开了倚背,再次将一只脚抵在椅沿上,歪着脑袋对着三人眉飞色舞道:

    “想当年我在千狐山大杀四方的时候,手起刀落,五步一尸,百年道统尽毁一旦,那叫一个好不畅快,男人嘛,就应该这样,他萧天宇就算再重要,他也是个男人,你说不是……”

    冷亦空绘声绘色地在厅堂上侃侃而谈,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其余三人闻声皆黯然垂首,不敢与其对视,这不是在忍受,这是在接受一种变相的屠戮,是关于人性的拷打,用业火将一些本不属于那里的东西尽数析炼而出,只留下锻造锤击后的本真永存。

    宇文乾长长的叹息中,夹着似有若无的苦笑,轻声道:

    “呵,人这一辈子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