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经升到最高,时间刚过晌午,炙热的阳光洒在眼前的这道赤红色的隔离带上,使他看上去像一条滚烫的岩浆河,而更远处的枯木林,尽管是在这样毒辣的阳光下,却依旧显得死气沉沉。

    萧聪笑着解释道:

    “好钢用在刀刃上,赢拓的力气更大一些,为了让事情万无一失,当然要放在最需要的位置上,等会儿还要有个臂力强大的人拉弓射箭,他就比较合适,反正才子锻造箭头抡锤子也不需要太大的力气,再农足够了,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一听,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于是不再多言,再农从萧聪手中接过大锤,赢拓退到一边。

    欧阳寻又从弥芥中取出一方炼丹炉,高约五尺,直径约七尺,通体赤红,三足两耳,三足分别为虎头、狮头和牛头,两耳皆为龙首,上刻神秘符文,并有远古纹饰的浮雕,又是一件人间至宝。

    星流云愕然半晌,惊诧道:

    “这明明是个炼丹的炉子,你丫的竟然拿它来炼铁,真是……”

    欧阳寻颇不耐烦的回了句,

    “都是一个理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然后退开一步,对萧聪摆摆手,道:

    “来吧,接下来就靠你了。”

    萧聪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我?我能干什么?”

    欧阳寻哭笑不得,

    “生火啊,咱们这里面,恐怕就数你玩火玩的最溜,这事儿你不来谁来?”

    萧聪小脸黑了黑,总觉得欧阳寻话说的对,但仔细捉摸捉摸就不是那个味儿,然后几步跨到丹炉旁,右手轻轻打了个响指,一缕深紫色的火焰便在出现在拇指与食指指尖微微颤动,像一个欢快的精灵,顿了顿,他将火焰随手往前一抛,火焰便进到炉底,徐徐而燃,可看似不急不缓的火焰,此时却猛然爆发出可怕的温度,以至于那座赤红色的丹炉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红彤彤的,像刚从淬炼池里捞出来的一样。

    可即使是这样,欧阳寻还是不太满意,轻飘飘地催促道:

    “还不够,再使点劲。”

    萧聪一声轻哼,伸出双掌对着炉底,轻轻往前一推,但听得“蹭”一声,火焰陡涨,苗头直窜到炉顶,整个丹炉也随之变成了紫红色。

    欧阳寻对此甚是满意,点头笑道:

    “这就有点意思了。”

    赢沛惊呼一声,忍不住跟旁边的赢家子弟切切私语,

    “尊上不愧为尊上,这等年纪就有这样高超的火术技艺,放眼同代,恐怕难有能出其右者。”

    周围的声音萧聪自然能听得见,驭火之术确实是他的拿手好戏,当年为了磨练他对真气的精准控制,这可是由自己师父天道翁亲自指导的,其过程可怖,以至于成了他的童年阴影,到现在想起来还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可成就,却也是有目共睹的,于是心里便有点小得意,暗道:

    “笑话,这可是慕容家压箱底的货,小爷当年为了练成这一手,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若非如此,都对不起师父的悉心栽培!”

    众目睽睽之下,欧阳寻取出几颗灵石还有一些木头、金属之类的什物,将他们分批丢进丹炉里,最后才将玄铁精的原生矿石丢进去,并让萧聪再催大一些火力。

    萧聪照办,姿势从双手推掌变化到双手掐诀,紧要牙关的他显得颇为吃力。

    欧阳寻一脸的云淡风轻,右手有节奏的轻轻拍打着大腿,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忽然开口道:

    “再农,准备。”

    站在铁毡子前的再农双手将大锤举过头顶,一副蓄势待发的摸样。

    某一刻,欧阳寻目光如电,行云流云般从弥芥中取出一只长柄夹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夹子伸进炉膛里,并准确无误地将被烧得通红的铁精取出转身放在铁毡子上,暴喝一声,

    “打!”

    再农憋着全身的力气此时一泻千里,大锤轰然落下,以万钧之势砸在铁毡子上,铁毡子纹丝不动,其撞击的气波却让周围的几人身体不禁晃了晃,看来谁也没有对此做足够的准备。

    大锤抬起的刹那,欧阳寻大叫“用力砸,别停!”同时将不知什么时候收回来的夹子再度探出,将微微有些扁的铁精翻了个个儿,这时候大锤再次下落,紧接着是一阵循环往复的狂轰滥炸。

    萧聪抓住欧阳寻和再农卖力打铁的空挡儿,随手摆下了一座传送阵。

    一刻钟过后,欧阳寻喊停,再农丢掉大锤,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汗淋漓以至于将全身的衣衫湿透,气喘如狗得像快要断气一般,这哥们是真实在,每一锤都在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绝没有半点含糊,这不,就这样力竭了。

    萧聪取出一枚恢复真气的丹药递给再农,转眼看铁毡子上的玄铁精,此时的它虽然还是没有形状,但已经软的像一小撮泥巴,正在被拿着小锤的欧阳寻聚精会神地敲敲打打,声音密集,幻若急雨。

    不一会儿的功夫,玄铁精便开始出现箭头的形状,可足足又过了三刻钟,它才被完成。

    欧阳寻亦是汗流浃背,状态跟再农比起来强不了多少,他面色痛苦地抬起那根持着小锤的膀子,骨头发出的一阵“咔咔”声中夹杂着来自于欧阳寻的一声呻吟,

    “哎呦,我滴那娘来,可酸死老子了。”

    萧聪走近安放在铁毡上已经重归黢黑的玄铁箭头,感觉那种杀伐气息比之前更加强烈了,这枚箭头被欧阳寻锻打得十分精致,满是美感的轮廓甚至可以被称为是一件艺术品,只可惜是拿来杀人用的,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抬头问道:

    “不用淬火吗?”

    欧阳寻扭着膀子,随口应道:

    “这个不急,等它稳定下来再给它淬火,不然要是崩碎了,恐怕咱们几个没有能幸免的。”

    萧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紧接着又问道:

    “还得需要多长时间。”

    欧阳寻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做派,

    “不会很长了,一刻钟后我给它淬火,完事再磨一磨,就能用了。”

    看着这枚精致的箭头,萧聪嘴角上扬,满眼期待。

    在接下来一刻钟半的时间里,欧阳寻慢条斯理地将剩下的工作做完,淬火时用的是萧聪进古周平原时存储在弥芥中的河水,只是在将箭头投进水里之前先将水加热了一下,这事是由欧阳寻自己办的,所用的火焰也是用柴禾烧出来的,不过在加热的过程中欧阳寻不停地在用手指测试水温,小心翼翼中看上去确实有点道道儿。

    将箭头淬过火之后,欧阳寻又拿出一块长方体的绿色石头,想来应该是磨锋之用,这块石头看上去平平无奇,像是刚从河里打捞起来还带着青苔,但萧聪知道,这块磨刀石其实来头也不小,就冲那一条条隐藏在绿色之下的纹路,他就敢断定,这块石头就是传说中的方胆石——绿色的是胆汁,纹络是组织硬化后所形成的线条,据说是一种名叫噬金羊的上古奇兽死后石化而成,历来是玄器大家最钟爱的磨刀圣品。

    欧阳寻将麽好的箭头交给萧聪,萧聪拿在手上,移到阳光下仔细观摩,发现在那已经被磨成银色的锋刃处,也存在着一条条微不可见的玄青细线,给人以一种层次感,同时也为锋刃平添了几分凌厉和肃杀,他笑了笑,随手从弥芥中取出一支箭矢,将箭头拆下并换上欧阳寻刚刚打造的这一只,把一块出自于萧凤哲的法阵石刻用一根还算珍贵的古兽筋绑在上面,这枚法阵石刻跟他之前使用的那些也有所不同,虽然都是传送阵,却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之前用的那些落地即废,留给使用者的时间并不是很多,而这一块在落地后却可以持续足有两刻钟的时间,他将绑着石刻法阵的箭矢与玄寒宝弓一起交给赢拓,道: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赢拓目光坚毅,重重点头,

    “放心吧尊上,我一定会使出全力的。”

    话毕,将玄寒宝弓跟绑着石刻法阵的箭矢分别放在两只手上掂了掂,然后将箭矢搭在弓弦上,再将弓体拉成满月后继续加力,弓体却纹丝不动,赢拓不放松,劲装式的衣袖直接爆裂开来,露出他细瘦却极具爆炸感的胳膊,他大叫一声,

    “给我开——”

    玄寒宝弓又被拉开了一点,并泛起蔚蓝色的光芒,将拉弓而立的赢拓衬托得像尊神祗,萧聪忍不住小声惊叹,

    “原来这才是宝弓的真实威力。”

    “咻”

    刺耳的破空声响起,箭矢斜指着天空穿刺而去,这一次一般人都看不清它的轨迹,就算是像萧聪这样身怀绝技的,也仅是捕捉到流光一闪,下一刻便见它扎进在了屏障上,萧聪看见扎在屏障上的箭矢速度瞬间放缓,就像木棍顶上了弹力十足的鱼尿泡,再怎么用力,可就是扎不透也进不去,最后终于力竭了,随着屏障恢复原状竟然被弹了回来,速度比之前快,距离也比之前远,得亏如此,否则按着原轨迹返回的话,就凭那速度,根本就没法救,就凭那力道,即使头尾颠倒,也非得能把赢拓穿个透心凉不可,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就有点悲哀了。

    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箭矢重重地扎在后面的一颗老树上,一向宠辱不惊的赢拓此时冷汗直流,箭矢擦着他的头皮飞过,虽然快速,却感受清晰,他自己也知道,这一次他是走了狗屎运才逃过这一劫,只要这反弹的力量再小一点,这把箭矢的绝对能从他身体穿过去,上面绑着的法阵石刻也能在他身上带出个比拳头还大的血窟窿,到时候,就算是大罗神仙下凡也肯定救不了他。

    老树皮厚,防御力极强,又是箭尾朝里,所以仅仅是钉进去了半寸不到,让人望而生寒的玄铁箭头指着赢拓,并伴随着箭杆迅速地嗡鸣颤抖,而上面绑携的法阵石刻,竟然安然无恙。

    萧聪最先醒转过来,心有余悸地望着赢拓,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浊气,又定了定神儿,然后走到老树旁,先是躬身作揖一拜,道了句:

    “晚辈多有得罪,望前辈海涵。”

    最后才双手紧握箭杆,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外拔,面色由吃力变为狰狞,可最后却还是没能将其拔出来。

    不得不放弃的萧聪松开箭杆,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情绪,转脸对霍闹道:

    “你来。”

    霍闹得令,气宇轩昂地走到老树近前,挽起袖子,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扎起马步,将两只手攥在箭杆上,僵持许久,直到面色涨红,大叫一声,“啊!”才将箭矢拔出来,因为用力过大心思又全在拔箭上,突然一匡间没有足够的准备,身子趔趄着后退,要不是星流云和欧阳寻眼疾手快,及时将其扶住,他非得跌进红色的隔离带里,否则到时候又是一场命案。

    无疑,又一计划正式宣告流产。

    萧聪取下法阵石刻与玄寒宝弓一起丢回弥芥,将新打造的箭矢递给欧阳寻,欧阳寻摆摆手表示不要了,只是自顾自将丹炉等一应器具收回弥芥,看上去面色也有点失望,这事儿说来也不奇怪,毕竟是他尽心尽力了这么长时间才打出来的东西,期待与失败之中的落差是不易察觉的,更是不能完全接受的。

    萧聪嬉笑着打了个哈哈,鼓舞士气道:

    “只不过是再次证明了一个不成立的想法,大家可千万别气馁啊,咱们这么多人,群力群策,只要跟他耗,肯定能耗得过他。”

    “小聪。”

    欧阳寻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听上去有点飘,这可不是欧阳寻一惯的风格。

    萧聪察觉到欧阳寻声音里的异样,转过头来,见欧阳寻手里正拿着一柄黝黑的匕首,这把匕首看着眼熟,但一时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欧阳寻接着提醒道:

    “你还记不记得圣城那一次。”

    同时朝星流云那边扬了扬下巴。

    萧聪一下子就想起来,欧阳寻手里的是当年他们一起在圣城拍卖场拍下来的空间匕首,在星流云手里还曾经大显神威,这么多年过去了,要不是欧阳寻提醒,他都快把这事儿忘干净了。

    “你是说……”

    欧阳寻不等萧聪把话说完,点点头,道:

    “我师父说了,这把匕首绝对算得上人间至宝,其品阶已经达到造化境,按理说,应该能撕裂开这里的空间。”

    萧聪想了想,道:

    “说得没错,就算这片天地被压制,但时空是很难被影响的,这把空间匕首的品阶这么高,说不定真能派上大用场。”

    欧阳寻猛地将空间匕首递给星流云,

    “你不是一直想表现一下吗?看,机会来了。”

    星流云嗫嚅着嘴巴,抬了好几次手,终究没敢把匕首接过来,欧阳寻见状有些火,大声质问道:

    “用不上你的时候就知道瞎积极,这会儿能用上你了,怎么又怂了!”

    星流云咧嘴陪笑,勉强道;

    “不是我怂,关键是你这险冒得实在是有点太大了,我不能拿你们的命开玩笑啊,万一把地点搞错了怎么办。”

    “开玩笑?”欧阳寻面色已经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感觉,“你当时从大街上是怎么准确将地点控制在言事府后院的!”

    “那一次……”星流云骚着后脑勺,目光下移,小声回应道:“那一次我凭借的就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感觉,我觉得言事府就在那个地方,所以就随手划了道口子跳了进去,本来只是想自己冒险,没想到你们会跟来……”

    欧阳寻看了萧聪一眼,无力地叹了口气,又将匕首往星流云那边推了推,声音柔和了不少,

    “那你这一次就再找找那种感觉,反正这距离跟上一次相比近得多,肯定也容易得多,我们相信你。”

    星流云跟做贼似的抬头瞄了一圈,最后回到欧阳寻身上,骚骚后脑勺,傻笑几声,问道:

    “匕首都在你这儿放那么久了,有龟府那些老王八壳子的帮助,你肯定已经将所有妙门全部掌握了吧,这事你怎么不做,非得让我来做。”

    欧阳寻一听这话,气又不打一处来,

    “我要是能做,还轮得上你?”

    萧聪想了想,适时表态道:

    “这把空间匕首是由虚空兽的骨头打磨而成,虚空兽在血缘关系上算是龙族的旁系分支,而星老大的祖传功法亦是跟龙族颇有渊源,大概是因此,星老大相对于阿寻才有更大的优势,老大,你就试试吧,我们相信你。”

    星流云讪讪一笑,这才接过匕首,转过身去,欧阳寻豪言道:

    “你这次要是真的能帮小聪把问题解决,这把造化级的神兵本少爷就送给你了。”

    星流云嗤之以鼻,头也不转道:

    “嘁,当年也说把匕首送给我,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省省吧。”

    欧阳寻郑重道:

    “这一次是说真的,反正这把匕首在我手里也没什么用,不如把它留给你这个有缘人。”

    星流云灭蔑然一笑,

    “我信你个鬼啊。”

    欧阳寻没再说话,估计在他看来再多的言语都是苍白的,只能用行动来表示自己的赤诚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