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畏底灵石上火苗忽然颤了两颤,隐隐显出几分颓势,水壶里沸水的咕嘟声也一下子小了许多,萧聪捕捉到帐篷内声音和光线的变化,便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随手丢出一块灵石,灵石落尽石畏底部,与之前那块灵石轻然相撞,但听得啪的一声,那火苗很灵性的被颠到这块新灵石上来,紧接着,它便恢复如常了。

    萧聪之所以丢一块新的灵石进去,并不是因为他怕冷,也不仅是因为他需要沸腾的水来沏茶,更多原因是他喜欢听见沸水咕咕嘟嘟掺在雨声里带来的那种心理感觉,它是对四人沉默时帐篷里氛围的一种很好的填充,若是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在耳边萦绕,不免让人心里感觉太冷清了。

    欧阳寻紧绷的脸忽然舒展,咧着大嘴笑道:

    “为什么我又好像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这句话说得实在勾人,惹得幽女迫不及待地问:

    “什么阴谋?”

    欧阳寻笑得温暖,柔声道:

    “放心吧,这件事跟黎牧绝对没关系,所谓得灵脉者能直通真仙之境,如今看来,也不过仅仅是一个噱头而已。”

    萧聪似有所悟,

    “你是说……”

    欧阳寻嘴角泛出一丝冷笑,

    “没错,就是跟幽兰谷地用的套路一样,不过是引人来送死罢了。”

    萧聪皱眉冥思苦想,半晌,摇头道:

    “虽然有这个嫌疑,但不见得完全对的上,幽兰谷地的诱饵不过是诛仙剑而已,所引诱的猎物也不过是像落不愁那样的土鸡瓦狗,但古周平原不一样,这里的诱饵可是真仙位,那些齐天境的准仙可没那么蠢,再说了,想要布这样大的一个局,实力最少得在灭天境,灭天境跟齐天境乃是天壤之别,就算他要坑杀这些齐天境的伪仙,可这样做对他一位真仙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更何况,这里并没有什么杀局,他借这件事引齐天境的准仙来,图什么?”

    鸿翔煞有介事道:

    “欧阳寻你可不要乱说,这件事情是真的很可怕的,哥哥在幽兰谷地的确是得到了传说中的诛仙剑,若这两个阴谋真的能对得上,那这里就真的有晋位真仙契机,一步成仙,那得是多大的造化啊。”

    欧阳寻点点头,

    “的确,若非没有足够确凿的证据,这些快活成精的准仙们绝对不会到古周平原来,所以这八成是出自于真仙的手笔,这虽然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但并不是绝对说不过去,或许他布这个局就是为了引人来,进而保护古周平原呢?你我修为都没有达到齐天境,所以也根本不知道这之中是否存在什么其他的联系,但是我还是想说,就算古周平原真的存在真仙契机,那也不在黎牧身上。”

    “就因为他涅盘重生了?”萧聪问。

    欧阳寻摇头,

    “不,成为真仙的契机可能本来就不是灵脉,而是其他的东西。”

    “比如?”

    “真仙留下来的至宝!”

    萧聪低头斟酌片刻,莞尔一笑道:

    “那以真仙遗宝为噱头,岂不是更有吸引力?”

    欧阳寻微微一笑间,鸿翔举手抢答道:

    “这个我知道,那是因为真仙的因果他们沾染不了,相比之下,还是灵脉这种无主之物更稳妥些。”

    欧阳寻十分赞许地看了鸿翔一眼,补充道: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胆子小了就容易多疑,若说是真仙遗宝,他们这群齐天境的准仙怕是不会相信,往更深处想,说是灵脉便有人相信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最大的可能是那位做局者将至宝跟灵脉捆绑在了一起,这就是为什么玄真界的灵脉这么多,偏偏只有古周平原的灵脉才能助准仙直达真仙之位。”

    “那这件事是不是也跟黎牧有关系呢?”幽女屏息问道。

    欧阳寻这时候本想喝口茶润润嗓子的,茶碗都快到嘴边了,幽女突然发问,他急忙把茶碗放下,微笑道:

    “这里面的事情我也不敢说全懂,但是我猜这两件事情应该是有关系的,可能的情况就两个,一个是灵脉为了摆脱真仙至宝的束缚,所以蜕变成了黎牧,另一个是真仙与灵脉有约定,正是在至宝的帮助下,灵脉才得以蜕变成黎牧,但不管怎样,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要想让黎牧顺利长大,咱们只要别让消息走漏就可以,黎牧出生已经这么长时间,整个古周平原什么事儿都没有,也就是说,这件事儿已经翻篇儿了,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准仙根据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来古周平原寻找真仙契机,在他们的感应中,灵脉依然在这儿。”

    幽女点点头,看上去隐隐松了口气,眸子里的光也随之温柔了许多。

    萧聪拾杯轻抿了口茶水,灿然笑道:

    “不愧是大才子哈,连这种密辛都能被你挖出来,咂咂,可算是领教了。”

    “可到目前为止,这些东西对我们明天的行程依旧没什么大帮助,咱们现在只是知道了古周平原上的原住民不敢进禁忌之林的原因,却还是不知道禁忌之林对我们这些外来者会有什么影响。”鸿翔撇嘴道,头脑还算清醒。

    欧阳寻终于得以喝了口茶水,此时放下茶碗,清清嗓子道:

    “别忘了,这一路走来,我们也肯定接触了不少对立物质,最起码的,咱们吃了不少古周平原上的原住民吧。”

    鸿翔闻言张了张小嘴,而后又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萧聪笑道:

    “这个应该不打紧,毕竟咱们又没用那玩意筑基,就算摄入少许,估计也排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即使仅有这一点,可能也会对我们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时间越长影响越大,所以前辈让我们走快点。”

    “可是哥哥,我们似乎还忽略了一个问题。”鸿翔看上去有些小心,可声音听上去又感觉定定的。

    “什么问题?”

    “我们忽略了禁忌之林的位置,它是跟大荒接壤的,所以不仅是受古周平原的影响,也受大荒的影响,我觉得前辈之所以让我们快带你走,是为了提防来自大荒的某些东西。”

    欧阳寻果断摇头,

    “这个说不过去,如果我们要提防的东西来自大荒,那我们直接就别进去了,这种东西里面多的是,到时候对我们来说岂不是死路一条?”

    鸿翔有些忿然,

    “谁说禁忌之林的东西是跟大荒里的绝对一样,他有什么特别之处也说不定。”

    幽女对此颇为赞同,点头道:

    “这个倒是很有可能,毕竟活动在禁忌之林里的东西是在两种相反的力量下修炼的,按修道者的思想,他在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下如果能达到某种平衡,将会变得更加可怕。”

    “但是相应地也难以在其他地方存活下来。”萧聪笑着补了一句。

    幽女点头,

    “理论上来讲,确实是这样。”

    “也就是说,紫翼云鹄长老让我们提防的是这种只能生存在禁忌之林中的生灵,他让我们快点走,也就是说……不能惊动它?”欧阳寻分析道:“那它会不会既不属于古周平原,也不属于大荒,而是禁忌之林的守护者?”

    鸿翔对此深以为然,

    “嗯,你说得对,这是最有可能的情况。”

    幽女:“那有没有什么方法减少惊动它的可能性?”

    气氛一时再次跌进沉默。

    只是持续的时间太短,便被萧聪打破了,只见他嘴角忽然泛起一丝邪笑,

    “怎么没有。”

    “你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啊。”幽女跟其他两人一样满眼期待。

    萧聪深吸一口气,眼神中迅速浮上一抹狠厉,声音沉沉道:

    “明天,咱们大开杀戒。”

    “大开杀戒!”

    三人异口同声,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惊讶,这句话从一向温文尔雅的萧四少爷嘴里说出来,的确是让人感觉够意外的。

    欧阳寻第一个稳定下情绪,

    “为什么要大开杀戒?”

    萧聪眼中已经寻不见那抹厉色,人畜无害地问道:

    “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想不明白吗?”

    欧阳寻眼脸下垂,紧接着又豁然抬头,

    “你是想为禁忌之林提供更多的对立物质来为我们打掩护?”

    萧聪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

    欧阳寻有点迟疑,喃喃道:

    “办法听上去是好,但我们在这片儿能找到那么多生灵吗?就算有那么多生灵让我们杀,可我们也没那么多时间啊。”

    “可以分两天进行。”幽女提议道。

    鸿翔口气狂妄,提出不同的见解,

    “何必这么麻烦,来一招儿声东击西不就完了!”

    萧聪笑眼弯弯,饶有兴趣道:

    “怎么个声东击西法?”

    鸿翔打了个响指,

    “简单!哥哥只要提前在远离我们路线的地方不下一座法阵把那守护者引过去,我们就能肆无忌惮地穿过禁忌之林了。”

    “什么样的法阵,你跟我说说。”

    “哥哥阵法造诣这么高,用法阵伪装出修为高强者的气息,这个应该不难吧,到时候再设定上法阵触发的时间……”

    鸿翔话还没说完,就被萧聪敲了一个爆栗,鸿翔委屈道:

    “干嘛呀,就算采纳我的办法,也用不着动手吧。”

    萧聪似笑非笑道:

    “你这是声东击西?你这叫打草惊蛇!”

    欧阳寻以一副老好人的形象幸灾乐祸,

    “鸿翔这可就是你考虑不周了,咱们穿过禁忌之林需要很长的时间,而小聪的法阵在守护者的攻击下肯定坚持不了这么久,到时候心生戒备,很容易就能灭了我们,所以你这一记爆栗吃的不亏,以后长点教训,别再张嘴就来了。”

    鸿翔眼神恨恨,看了欧阳寻一会儿,最后憋出来一句,

    “欧阳寻,我平生最恨你这种道貌岸然的小人了,站着说话不腰疼,伪君子!”

    萧聪噙着浅浅奸笑,煽风点火道:

    “就是,欧阳寻,你这么会演,以后怎么让星老大放心地把自己亲姐姐交给你啊,这毛病得改,不然娶不着媳妇。”

    话音未落,幽女脸上迅速飞起两抹红霞,咬着鲜红欲滴的嘴唇,对着萧聪浅斥道:

    “你们开玩笑就开玩笑,不要拿我来做文章!”

    方才还局促不安的欧阳寻此时竟也鼓起了莫名的勇气,对着萧聪开火道:

    “小聪啊小聪,直到现在我才看出来,咱们这里面就你最坏了,刚才欺负鸿翔,现在又拿我开涮,你这家伙,真是被星流云那厮给带坏了!”

    萧聪纳闷道:

    “怎么我成最坏的了,我好心提个醒,这都做错了。”

    欧阳寻:“你可拉倒吧,你就是想找事儿!”

    萧聪:“……”

    一段有趣的小插曲过后,四人安静下来,惬意十足地喝了碗茶,萧聪不紧不慢地换掉茶壶里的茶叶,重新将茶水续上,只可惜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他们还得接着想。

    鸿翔的主意毫无疑问地被毙掉了,大家的思路回到萧聪的主意上来。

    欧阳寻想了一会儿,说道:

    “要不咱们兵分两路,留一部分人在这边打掩护,你带着其他人尽快过去?”

    幽女冷冷地给欧阳寻的建议宣告了死刑,

    “你这是个馊主意,如果只带一部分人过去,小聪的安全还是得不到保障,再说,留下谁带走谁,这是一个更大的问题。”

    愁眉苦脸的欧阳寻叹了口气,

    “那怎么办?时间太紧,实在是抽不出来啊。”

    “我刚才说了,这两件事情可以分在两天里做,你们刚才没听到我说话吗?”幽女埋怨道。

    欧阳寻骚着脑袋讪笑,

    “听见倒是听见了,可这里离禁忌之林这么近,跟禁忌之林抢对立物质,咱们怕是抢不过他啊,毕竟足足有一天的时间呢,要是多有点人就好了……”

    “有了!”

    “鸿翔,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这又不止你一个人,你要吓死我啊!”欧阳寻打了个哆嗦,轻捂着胸口跟个脆弱的小姑娘一样。

    鸿翔嘻嘻一笑,

    “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多担待哈。”

    “你又想到什么了,说吧。”

    得到萧聪指示,鸿翔煞有介事地伸出两根手指,

    “两个选择,就看你们觉得那个更好了。”

    “哟呵,”萧聪轻笑,“一下子想出来两个,我倒是越来越有兴趣了,赶紧说说。”

    “一个是按欧阳寻说的,一部分人留下掩护,另一部分人跟着穿过禁忌之林,若是哥哥顺利穿过去,就在那边布下一座传送阵,这样一来,之前留下的人就也能过去了,”

    “可是……”

    “别打岔。”

    欧阳寻刚想说点什么,却被萧聪疾言制止,萧聪冲鸿翔扬扬下巴,

    “你接着说。”

    “第二个就是按幽女姐姐说的那样,两件事分两天做,哥哥从萧家继承来的弥芥不是一般的弥芥,说不定能阻断禁忌森林的抢夺。”

    萧聪漫不经心地将四只茶碗倒满茶水,放下茶壶又拾杯抿了一口,道:

    “你这两个法子听着倒是可以一试,但都有缺陷,禁忌之林诡异,传送阵在这边不见得有用,而我的弥芥虽然与众不同,但也不见得能跟真仙之宝抢夺那些本属于它的东西。”

    “我也是这么想的。”欧阳寻跟上一句,面色十分认真。

    幽女又有不同的见解,

    “不过我倒是觉得用传送阵还算靠谱,毕竟传送阵是萧家人最高明的手段,而且禁忌之林防的又不是萧家人,再者说了,就算你的弥芥能够阻断禁忌之林的抢夺,也不要轻易使用,里面是你们萧家的传承,这是不能出任何岔子的,要知道,这桩因果,牵涉到的可能是一位真仙啊。”

    欧阳寻挠挠额头,

    “幽女这话说得倒也有道理,以你现在的阵法造诣,说不定真的能通过传送阵带他们过去。”

    “那这件事儿就这么定了?”萧聪挑眉问道。

    欧阳寻一脸难为情,

    “定不定又不是我们说了算,这事儿你要是觉得能行就定呗,反正我们都绝对跟着你。”

    萧聪用力拍了下大腿,豪迈道:

    “那行,我宣布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那接下来,咱们再把计划的相关细节斟酌一下,大才子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欧阳寻摇头,

    “暂时还没有。”

    “鸿翔呢?”

    “这个……”鸿翔面露为难之色,而后亦是轻轻摇了摇头,“嘿嘿,也没有。”

    “姐姐呢?”

    幽女看看欧阳寻又看看鸿翔,恍然大悟似的微微张了张小嘴,连忙摇头道:

    “没有没有。”

    这就让萧聪有点纳闷了,感觉这仨今天晚上挺积极的,怎么一遇上这个问题就缄口不言了呢?他想了想,觉得可能是三人误解他的意思了,

    “各位别误会啊,我没有让你们选择去留的意思,只是让你们在排除这个问题之外的其他细节上看是否有需要完善的。”

    三人面面相觑,鸿翔道:

    “我倒是有个想法。”

    “别磨叽,直接说。”

    “哥哥利用法阵既然连生灵的气息都能伪装,那这种对立物质,是不是也可以伪装一下,这样不仅可以避免滥杀无辜,还能节约不少时间呢。”

    萧聪笑容微微有点僵,也有点冷,

    “怎么,动恻隐之心了?”

    鸿翔低头不语,开始缠绕起手指来。

    欧阳寻幽幽一叹,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虽然对此我也是心有不忍,但我知道有些事我们终究要面对,这是一道早晚要迈的坎儿,早死晚死都是死,早死早投胎!”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如果我们还有别的选择,还是尽量尝试一下,小时候我奶奶经常跟我说一句话,能坐着的时候就尽量坐着,但该站着的时候一定要站得住,我觉的这才是真正的强者,你说的那些话,恰恰只是反映了你心里的恐惧而已。”

    欧阳寻呼吸突然变得粗重,眼神也变得有些窘迫和惶恐。

    萧聪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强颜欢笑道:

    “既然鸿翔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姑且试试,如此一来,就不免在此地多耽搁一段时间,今天晚上时间也不早了,就到这里吧,大家先去休息,有什么事儿明天接着说。”

    三人相继点头,喝下最后一碗茶水,便“熄灯”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