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大草原。

    落日血红。

    直至此刻,西方天畔最后一缕光明,彻底被暮色吞噬;云霞渐渐黯淡,铅灰色的阴翳,占据了大半个天空,昭示着黄昏悄然褪去,黑夜缓缓降临。

    冬日的草原,天光暗得极早,未时许太阳便收了山,勾勒出一片暮霭。牧民们早早地喂了马,放了羊,就钻进各自的帐篷,开始准备今天的晚餐;不多时,羊奶混杂着抓饭的香气,袅袅地飘出帐篷,瞬间笼罩在了草原上空。

    这里,是位于漠北草原的燕然山下,野草丛生,牛羊遍野。一目所及,方圆二十里内,上千顶白色的毡帐,连绵起伏,依次分布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好像是点缀在宇宙长河里的闪烁繁星,教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朔风漫卷,一座高约六丈,幅宽近十丈的穹庐宫帐,由无数顶帐篷环环簇拥,静静地矗立在日暮之下,在天边夕阳的余晖深处,沉默不语,黑白分明;只见,炊烟一柱一柱腾起,直飘到半空才一点点散去,空气里弥漫着马奶酒的浓郁。

    宫帐的顶端,贴着绚丽夺目的虎纹天花蔓,逐渐垒筑成一幅虎啸山林的图案。至于四壁边缘,皆是苍狼图腾的纹理。每行一步,就给人一种深陷龙潭虎穴,触目惊心的撕裂感。

    金色的穹庐,此刻早已被夕阳染红,呈现在苍茫暮色的覆盖下。帐外,各色各式的狮子旆与豹云旗,混杂在了一起,振动得猎猎作响,海东青凌空盘旋,鹰唳之声,令人毛骨悚然;放眼金帐四周,大批头戴毡盔,身穿牛皮革铠,腰挎圆月弯刀的柔然士兵,比比皆是,到处可见草原儿郎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膛。

    这座宫帐的主人,乃是已故北院大王脱脱的独子,柔然王庭新一代北院大王,凭借着“草原第一名将”打出来的赫赫雄威,一跃而起,号令柔然军方,执掌国阿辇斡鲁朵三十七万铁骑,并由此受到王庭册封,从而威震草原的北地奇男子,——柔然太师扩廓;而这座设在燕然山脚下的王帐,正是国阿辇斡鲁朵的驻地,同时也是扩廓大营之所在。

    国阿辇斡鲁朵,柔然王庭“四大斡鲁朵”之一,帐下三十七万铁骑,嗜血残暴,杀人如麻,号称“王庭之刃”,是一支隶属扩廓麾下的“草原第一劲旅”,其战力远胜当年的皮室军;想当初,契胡作乱,扩廓就是倚仗这支大军,发起突袭,一夜之间,血洗三千叛军,契胡残部遁入西荒,扩廓穷追不舍,柔然铁骑纵横草原,杀掠四方,沿途再杀两千余众,一举诛灭了蠢蠢欲动的契胡叛军,大军攻入西荒,杀尽反抗王族,平定夹山南北……

    永兴七年,萧长陵率靖北主力,长驱直入,于卧虎关一役大败数万皮室军,一战下来,死尸枕藉,漓血荒原,柔然人马自相践踏而死者,多达十之七、八;全军溃败之际,扩廓临危受命,率兵断后,这才得以在靖北铁骑气吞万里如虎的凌厉攻势下,保存下了皮室军仅剩的两万兵马,安全撤回野马川,全师而退,避免了重蹈怯薛军全军覆没的悲剧。

    之后,靖北镇西,三十五万联军,兵锋所向,大举反攻,野马川失守,扩廓随父北遁,退入漠北。永兴十三年,也就是萧长陵挥戈灭楚的同一年,脱脱病逝,扩廓子承父业,承袭北院大王;到了第二年,五十七岁的柔然可汗耶律步真,也撒手西去,王储社尔继位,是为“莫啜可汗”。新汗初立,为笼络漠北亲贵,同时也是为了巩固汗位,遂遣使前往和林,册封扩廓为“太师”,赐虎云大纛,令其掌管国阿辇斡鲁朵,总揽漠北军权。

    至此,时年二十六岁的扩廓,异军突起,扶摇直上,倚靠自身的实力与军功,成为了柔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军事统帅,凭一己之力,叱咤漠北,名动草原,领衔王庭众将。

    江山博弈,从此天下,国土二分,北周有萧长陵,柔然有扩廓,如并峙双岳,傲然耸立在这茫茫乱世。

    傍晚时分,扩廓独自一人,沿着斡难河畔,满腹心事地默默散步。草原的风,吹散了燕然山上经年不化的积雪,它们通过绵延不绝的山脉,最终汇聚成了斡难河奔腾的激流,而这个时期,恰巧也是整个斡难河水量最丰沛的时期。

    在柔然人心中,斡难河的地位,与捕鱼儿海无异,是长生天和昆仑神共浴的浴池。每天,新出山的太阳,都是从这里冉冉升起,照耀着辽阔的漠北草原;而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它又是月亮仙子梳妆的明镜,将千里银辉纳入湖中。

    凛冽的北风,像一把把刀子,割在这位草原第一名将的脸上。他高颀的身体,全部笼罩在了那件没有硝制过的狼皮大裘之下,浑身被裹得严严实实,只有那只纹满图腾的手,毫无保留地裸露在外面,轻轻按着腰间那柄由先大汗御赐的佩刀,——“却月无影刀”。

    尽管,暮色苍茫,可是却依旧可以看出,扩廓面部的轮廓,没有一寸是光滑的,满是历经霜寒和刀刻斧凿一般的深邃痕迹,加之那对黑里透着血红,闪烁着无数慑人厉芒的眸子,镶嵌在他那张本就微显黝黑的脸上,愈发冰冷凌厉。

    扩廓静静地立在河畔,孤独地眺望着西方落日。

    他非常喜欢看日落西沉时的云霞,看着阳光为它们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看着云间的天光,如一缕碎金直刺而来。风起之时,流云骤变,幻化成一条条巨龙,又幻化成狮虎豺狼,还有一大群燃烧的野马,肆无忌惮地在天边奔驰,后面更有云涛追逐。往往看着看着,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无声笑起,直到太阳落山,草原逐渐黯淡。

    忽而,一阵刺骨的冷风,顺着扩廓的耳畔刮来,灌进衣襟之中;他微闭双眼,安静地感受着这草原的晚风,仿佛这风声就是柔然大军的铮铮铁蹄。

    慢慢地,扩廓睁开眼睛,冷冽似刀的目光,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望向天际 ,天幕下的一行鸿雁,闯进了他的视野。前尘往事,岁月烟云,恍若昨日一样,浮现在了这位北地奇男子的面前:

    那连绵的山脉,是荒芜的边关;

    那辽阔的草原,是砭骨的风雪;

    那咆哮的大风,是靖北的铁骑;

    那黯淡的云翳,是蔽日的箭雨。

    回首过往,扩廓眼眶泛红,胸口不可抑制地一涩,面部肌肉紧绷,心中顿觉无限怅惘:

    十一岁,部族狩猎,他一人一刀,劈死一头白狼,从此声名鹊起。

    十二岁,随父出征,攻伐朵颜三部,立下战功。

    十五岁,卧虎关一役,皮室军溃败,他率部殿后,保全两万残兵。

    十七岁,率三万蛮骑,深入西部戈壁,屠尽白戎部族,诛白戎五王。

    二十岁,左谷蠡王病卒,其子阔端拥兵反叛,企图围攻王庭,威逼步真下野;关键时刻,又是他亲率七千“曳落河”,长途奔袭,驰援王庭,一战捣毁叛军主力,杀阔端,夷其爪牙。

    二十二岁,奉柔然王庭之命,率领国阿辇斡鲁朵,大举西攻,攻陷契胡八部,部中王族尽数斩首,妇孺掳掠一空。

    二十五岁,其父脱脱去世,继任北院大王,入王庭述职。

    二十六岁,加封太师,总领漠北诸部,设王帐于斡难河。

    随着宽阔河水滚滚东去,扩廓投往南方的目光,由凝重转变为沉缓;骤起的大风,带走了草原第一名将的深沉凝思,浓浓的阴翳,遮掩住了那双噙满思乡之泪的眼瞳。昔年巫卒王子,今日柔然太师,王庭之存亡,系在一人之身,或许正应了中原典籍里的两句诗词:

    ——“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想到这里,扩廓缓缓收回眼神,罩在狼皮大裘里的双手,负在身后,默默地眺望向不远处的燕然山,满头髡发不系,耳下缀以大金环,在风中扑扑作响。

    也许,在王庭权贵眼中,他这个年轻的柔然太师,是当之无愧的草原第一名将,是数百万草原牧民与柔然铁骑倚若支柱的“定海神针”;然而,只有扩廓自己清楚,只要那个男人存在一日,他的赫赫威名,就只能局限于这片草原,却始终无法延伸至广袤的中原。与萧长耀一样,那一袭飘然的白衣,那人峻秀的风骨,永远是扩廓心中一道挥之不去的阴霾。

    八年前的卧虎关,三年前的沈儿峪,还有一年前的弓卢水,成为了扎在这位北地奇男子心头之上的三根芒刺,让他留下了毕生的耻辱;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在他的脑海深处,依旧无法忘却那个震烁寰宇的名号,——“萧长陵”。

    是他,当年在卧虎关外,一把燎天烈焰,焚尽了皮室军最后的精锐。

    是他,提兵二十万,长驱突袭,夺走了脱脱父子赖以生存的野马川,迫使他们退入漠北,从此元气大伤。

    又是他,沈儿峪一役,率军转战千里,分兵三路包抄,奇袭敌后,令扩廓溃退塞外,从而尽取河朔平原。

    还是他,弓卢水之战,率三千虎豹骑,定奇策,行妙计,轻兵涉水,一举击溃扩廓前锋,乘势大破柔然主力,肃清残敌,致使扩廓再度败北。

    他们两个,一个是靖北之王,一个是柔然太师,一个威震中原,一个叱咤草原,俱是惊才绝艳,俱是不世之雄。

    未来的天下,必是一片浴血修罗,属于当世最强悍的两位枭雄。

    忽然,静寂的斡难河畔,传来一声清晰的马嘶。扩廓虽有些诧异,但还是平静地举目望去:

    暮色渐盛,天地间视线愈黯,一轮畸形的残日,洒在宽阔的河水之上,仿佛涂抹上了一层暗红色的染料;却见,在不远处的某地,一位妙龄女子,骑着一匹高骏的大青马,四蹄生风,蹚过一湾浅水滩,卷起大片水花,他的长发随风飘拂,马儿的鬃毛,在夕阳映照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仔细观之,马上的女子,一身精干的猎装,头戴一顶白鹿皮兽帽,眉若远山,眸子清亮。这样的容貌与风姿,虽不似中原女子那般风情万种,却凝聚了草原儿女独有的勃勃英气,颇有几分章献皇后少女时期的风采。

    “太师,是王妃!”一名柔然士兵,认出了那女子的身份。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扩廓的王妃,继往绝可汗耶律步真之女,莫啜可汗耶律社尔之妹,王庭持书册封的“义成公主”——耶律玉落。

    远远望去,玉落公主骑马的英姿,宛若一位优雅的骑士,她的姿态自信从容,仿佛与大青马融为一体。

    又是一声马嘶,耶律玉落娴熟地翻身下马。

    只见,耶律玉落一双晶莹的眼睛里,荡漾着女人的妩媚与柔情,其中还带有柔然女人天生的野性。即使是扩廓这样的草原英雄,当看到这么一双风韵万千的眼眸时,也会被迷得神魂颠倒,如痴如醉。

    “原来你在这里,我说在王帐那边怎么找不到你呢。”耶律玉落笑语吟吟地迎面走来。

    “王帐里太闷了,我随便出来走走。”扩廓微笑着说道。

    随即,扩廓扬首,凌厉的目光,扫向身后一众亲卫。

    “你们都先下去,本王要和王妃单独聊聊。”

    “是。”亲卫们心领神会,纷纷撤至数十步开外。

    待亲卫悉数退去,扩廓那双有力的臂膀,一把将妻子揽入怀中,耶律玉落安静地依偎在丈夫宽阔的怀抱里,闭目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暖。爱的火焰,将他们带入玫瑰色的梦幻之中;情的骏马,载着他们驰骋在爱的草原。

    站在波光粼粼的河畔,扩廓搂着玉落,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斡难河,眉头紧皱;河面反射的夕阳余晖,洒在他的脸上,仿佛为他的脸庞涂抹上了一层鎏金。

    也许是注意到丈夫若有所思,耶律玉落转过脸颊,微贴在扩廓的胸前,轻声唤着丈夫的乳名。

    “巫卒,你怎么了?”

    “没什么……”

    扩廓望着妻子,发现怀中的女人笑靥生辉,如云兴霞蔚,更显秀美娇艳,不禁微微一笑。

    “我是在想啊……,你都嫁给我十年了,也给我生了三个孩子,可在我眼中,你还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看来,先大汗说得对啊,伟大的长生天,终究没有在你的脸上留下印迹。”

    一听这话,耶律玉落双颊绯红,乌黑的眸子,滴溜溜地白了扩廓一眼。

    “瞧你!怎么现在也学会了中原人的那一套,油嘴滑舌。”

    夫妻二人相视而笑。

    但是很快,扩廓的脸上,便笼罩上了一抹悲怆的神色,伸手指向远方。

    “玉落,你看那边,那里是野马川,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可如今……”

    说到这里,这位草原第一名将,声音竟不自觉地哽咽起来,眼角也渐渐湿润。

    耶律玉落轻抚扩廓。

    “你……,是又想父王了吧。”

    扩廓怆然。

    “是啊,我思念父王,父王在世的时候,我从未操心过任何事情。可自从父王走后,这千斤重的担子,就都落在了我一个人的肩上,有时压得我都快喘不过气来。父王走了,大汗也走了,额吉老了……我现在只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带着父王的骨灰,重新回到野马川,让他老人家叶落归根。”

    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时光倒流,回到父亲还在的日子;可惜时光无法倒流,未来的路,还是需要他自己去走。

    “巫卒,你还有我,还有孩子们,你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回去的。”耶律玉落轻轻抚摸着扩廓的背部,静静地聆听着。

    这一次,换成了扩廓伏在妻子怀中,喃喃自语。

    “我们……,还回得去么?”

    “会的,一定会的。”

    就在这时,扩廓的眼中,骤然划过一抹刀芒,冰冷的言语,如同漫天飞雪,从齿间迸出。

    “萧——长——陵!长生天在上,扩廓在此立誓,本王此生,誓诛此獠!”

    风吹塞北,风卷大漠,平静的斡难河底,早已暗流涌动。

    ……

    深夜,满天星斗,星光灿烂,一弯弦月高悬夜空。

    严冬时节的上京,仍是一如既往的冷寂,一如既往的寒厉。尤其入夜之后,朦胧的月色,更是全方位覆盖了这座庄严肃穆的帝都皇城,也覆盖了那座镶嵌于皇城最深处的巍巍宫阙。

    沉沉黑夜,有一束蓝芒,好像星河之中闪烁着一抹幽冥鬼火,带着意欲攫人性命的杀气;夜枭哀哀唳鸣,纯黑色的翅尖,掠过残青月色下的浮云,驱散开几簇铁青的薄雾,凝于树梢顶端,恍如阴气浮游,变幻莫测。

    夜已深沉,承乾宫一片漆黑。

    远黛空蒙,月华流盈,沿着深蓝的高空,漫无边际地铺洒下来,勾勒出承乾宫柔和的轮廓,也衬托出了一种“庭院深深锁清秋”的氛围。

    入夜之后,贵妃娘娘的承乾宫,分外宁寂。

    承乾宫的后苑,矗落着一座朱瓦紫梁的宫室,显得与众不同;此处,便是谢婉心的贵妃浴池——“海棠汤”。

    此时,浴宫内早已摆好香盒瓶花,焚龙涎,燃莲炬,一时香烟氤氲,烛火摇曳,直照映得玉阶明艳;立在温汤池旁的四根石柱,沉实莹润,高不擎顶,石柱雕工精美,上面雕刻的龙凤麒麟,似腾游海上,又似翱翔天空……池中温汤“咕嘟咕嘟”地涌流着,泉上,水面雾汽蒸腾,根本分辨不出哪里是云端,哪里又是仙境……

    这个时候,明玉缓缓替谢婉心除去衣衫,露出一身雪白的肌肤。尽管,贵妃娘娘光洁的玉体,被一层薄纱轻轻包裹,然在半遮半掩间,纱下的春光,依旧若隐若现,有迹可循:

    赤裸裸的纤腰玉背,吹弹即破的凝脂冰肌,扶风弱柳的曼妙身姿,还有那一头秀美的万缕青丝,一丝一缕尽显风情;这样的美色,莫说男子,即便是女子见后,也会忍不住生出一种我见犹怜之感,难怪当今天子与秦王殿下会同时对她一往情深,甚至不惜为了她兄弟反目。

    谢婉心迈入池中,当她探出玉趾的那一刻,就觉得水温适宜,于是便将整只玉足浸入水中,直至水漫纤腰,下半身完全深入温汤之中。

    温泉水滑洗凝脂。

    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

    水中洒落着玫瑰花瓣,水面荡漾之际,立时花香四溢。

    花瓣浮在水面上,只要谢婉心微微一动,那花瓣也随之飘动。她在水中浸泡须臾,以手搅动温泉之水,纤纤的柔荑,轻轻滑过自己那如玉的皮肤,觉得这温汤实在美妙,肌肤与之接触后,愈显滑腻。

    温泉冲出涟漪,将全身赤裸的谢婉心浸洗得忘却了烦恼,忘却了执念;她慢慢闭起双眼,慵懒地倚在池边,独自颦眉阖目,享受着这少有的惬意与宁静。

    谢婉心静静地躺在水中,柔和的思绪,好似一江刚刚融化的春水,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少女时代:

    那时的她,一袭雪白襦裙,一头及腰秀发,宽宽的云岫,长长的裙摆,加之一双宛若西海珍珠般的清澈眼眸,美丽,娴静,淡雅,如惊鸿艳影,娉婷袅娜地从画中缓缓走来……

    她,是整个大周帝国最美丽的女人,也是整个王朝最耀眼的一颗明珠;回首往昔,十五岁的她,怀揣着一颗少女之心,带着对心中白衣郎君和伟大爱情的美好憧憬,终于在那一日的玉带河畔,何其幸运地遇见了她,遇见了那个令她情牵半生的男人,从此情许三生,缱绻一世……

    忽而,只见云雾之中,一袭白衣的翩翩男子,策马而来,扬起大片白云;那一身胜雪的白衣,高挺的身姿,冷傲的神情,以及那双炯炯有神的寒瞳,映入谢婉心的眼帘深处,恍若当年,恍若当年那个上京城中最明亮的少年,那个纵横往来不败,横槊关山的白衣将军。

    一阵清风袭来,萧长陵展颜一笑。随着一声高亢的嘶吼,一袭白衣的他,遂在眨眼之间,连人带马,呼啸着疾驰出去,消失在了苍茫的云海尽头……

    他走向何处,无人知晓,或许风过是他,风息是他,纵马扬鞭是他,狂飙塞外是他,长啸高歌是他,嬉笑怒骂是他,挑眉得意是他,敛目失落是他,流言揣测是他,赤诚坦荡是他,七情六欲,起伏潮涌,俱是他。

    ——鲜衣怒马少年郎。

    良久,谢婉心缓缓睁开眼睛,依旧眉黛如画,依旧花容月貌,却再也没了少女的清纯,频添了一丝惆怅。

    凝神之际,两行清泪,又顺着谢婉心的香腮两畔流下。但她没有去擦,自从成为贵妃之后,她便由衷地喜欢上了这咸涩的味道。

    她,早已不是当年的谢四小姐了;如今的她,只是大周天子的贵妃,一个困守深宫的可怜女人罢了。

    “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