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星光闪烁。黑甲骑兵的凛冽之势,彻底吞噬了空中那一轮明月的清辉,更加显得黯淡无光。

    此刻,宽阔的临湖台上,杀机弥漫,呈现死一般的沉寂,战云的阴霾,尽数笼罩在这个月明星灿的夜晚。

    沉默,如一潭死水似的沉默。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人们感受到了一种无形中的压抑,空气里满是紧张。而在场的每一位王公贵胄,他们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了那位凭栏而立,面无表情的白衣藩王,似乎是在扪心自问:难道……眼前这位一身白衣,看似神色冷峻,实际已经潜伏十年,对皇位志在必得的秦王殿下,真的要在这个月圆之夜冒天下之大不韪,真的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行谋逆之举吗?难道……他就不怕遭万世唾骂吗?就不怕惊扰了先帝的在天之灵吗?

    偶有一阵凉风吹过,众人惊异地发现,萧长陵的脸色,此刻变得阴沉至极,尤其是他那双幽邃如海的眼睛,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嗜血,疯狂,还是杀戮。那种在朝堂之上从未见到的恐怖眼神,让不少人的心中都“咯噔”了一下,感觉呼吸都快要停止了,莫非……这位被诸国群雄,北方蛮夷唤作“人屠”的靖北之王,竟是要在这样的场合下大开杀戒,挥舞起手上的屠刀,杀出一条通往帝位的血路。

    夜渐深渐浓。

    谢婉心愕然地凝视着那一袭曾经令她魂牵梦萦的白衣身影,清丽的玉容,瞬即便有悒悒之色,好似轻描着水色桃花的白纱灯笼罩下透出橘红的烛光,像是一抹水光,泠泠反射着淡淡的华晕;忽而,有凄凉之意渐渐从她的心底蔓然延长,谢婉心这一刻只觉得……眼前之人是那样陌生,那样疏远,他还是自己认识的二郎吗?还是自己当年认识的那个白衣皇子吗?

    于谢婉心而言,当年的二郎,侠骨柔情,风度翩翩,他对自己的情意,让她一辈子都埋藏于心底,珍之重之,不曾或忘。这么些年,每当她困守深宫落寞无助的时候,每每想起他当年灿然的笑容,便会一扫阴霾;每每想起他温暖的眼神,便会忘却烦忧。

    可是,如今的他,眼中徒留血色,全无半分少年公子的清俊,只有身为枭雄的冷血绝情;在她看来,自己眼前的这个二郎,与她所熟知的那个二郎完全判若两人,她眼前的二郎,心如磐石,意志如铁,情怀如冰,虽然地位显赫,名震天下,却让她心生敬畏,不敢亲近。也许,她预料到这一天终会到来,但没有料到会这么快,他竟然真的会为了自己铤而走险,而且是当着自己的面陈兵逼宫?

    从未见过此等场面的萧长彻,怔怔地看着立于高台之上的二哥,凝望着二哥那高挺的身姿,心思悄然涌动,这样杀人的眼神,他儿时只从父皇眼中看到过,现在二哥的眼神,简直和父皇一模一样,难道……蓦然间,儒雅的燕王,想到了这样一种可能,而靖北之王那嗜血的眼神仅仅出现了一瞬,随即就像变脸一样,萧长陵的目光,迅速恢复到了古井无波的状态,这让不少人有些恍惚,难道自己方才眼花了,还是说……刚才的那一幕都是幻觉?

    忽然,“哐啷啷”几声巨响,宗室诸王们个个被吓得心惊肉跳。抬头一看,只见,临湖台偏殿的殿门,被一重一重被全部打开,内殿之中,一字站着两排黑衣剑士,他们一个个身穿黑衣,脸上罩着黑铁面甲,手中擎着雪亮的长剑,双眼腾起熊熊燃烧的野火,穿透过面甲的遮掩,似欲焚尽这方偌大的高台……

    这群看似平常的黑衣剑士,正是与“狼啸卫”齐名,隶属于秦王萧长陵麾下的扈从亲卫之一,靖北之王倚为利刃的第一暗卫——“铁鹰剑士”!

    铁鹰剑士原为萧长陵的亲兵,扈从王驾本在情理之中。但此时此刻,这些身穿黑衣,手持利剑,耀武扬威的护兵,已经全副武装,将临湖台团团包围,他们名为护卫,实际则是在萧长陵的授意下,公开向那位高踞龙座的帝王示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要惹靖北军,靖北军不是好惹的,惹火了也是不好办的。

    霎时间,一股冰冷的气息,准确地说,是一股冰冷的杀气,片刻便弥漫在了临湖台的上空,与先前中秋夜宴上的温馨与惬意形成了极不相称的对照。

    时下,阔大的临湖高台,形势异常严峻。

    首先,是西侧的廊阁与宫檐顶端,密密麻麻的靖北长弓手,引弓控弦,持弓凝立,黑沉沉的箭镞,冷冷地瞄准着月色下那一个个高贵的身影,将那些人尽数囊括于弓箭的锋线之下,封锁得密不透风;其次,是不远处的宫门方向,由大将胡锟统率的黑骑纵队,踞马挺枪,腰悬“靖北刀”,正在犹如一线墨潮的攻势,一层接着一层,一浪高过一浪,向着大周天子所在的方位逼近;最后,便是占据偏殿的铁鹰剑士,这是距离萧长陵最近的一支部队,亦是握在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柄剑。

    三支部队,黑骑,弓手,剑士,如同三支尖锐的长矛,露出各自最为锋利的枪刃,分别从三个不同的方位刺来,刺向了那片空旷的开阔地带,仅在一眨眼的时间,便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布满酒筵的临湖台包围得如铁桶一般。

    噗!

    黑骑大军高举火把。

    一时间,临湖台下明火尽燃,亮如白昼;炫丽的火光,将每个人脸上阴暗的神色都照耀得一览无遗。

    “上!”

    随着一声低沉的号令,全副武装的铁鹰剑士,倏然便如潮水涌出偏殿,层层叠叠环簇于萧长陵的身畔。

    火把照亮了萧长陵俊美的容颜,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那双墨玉般的清亮眼眸,恍如幽魅一般蛊惑人心,令人捉摸不透;凉飕飕的风,吹卷起他那象征性的一袭白衣,顿时衣袂乘风,越发频添了几分冰冷的气度。

    靖北之王目光森寒。

    萧长陵仿佛已经看到,帝都上京的大门,已经缓缓向他敞开,而太极殿上那张代表无上皇权的至尊之位,似乎也已经呈现在他的面前,正缓缓向他招手;这一刻,这位叱咤风云的枭雄,不禁雄心万丈,心底沉睡许久的野望,终于复又苏醒过来,他开始盘算着迅速出兵永平、玉壁关,彻底毁掉萧长耀付诸心血的京畿屏障,接下来,他的靖北大军,即可挥师南下,进军中原,自己便能名正言顺地入主太极殿,收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皇权,帝位,江山,社稷,包括婉儿……

    临湖台下,黑骑如潮水袭来,长枪似林,也不知何时,才井然有序地肃穆止步,结阵以待。

    只见,一身黑甲的胡锟,将长矛抛给亲兵,极其娴熟地翻身下马,左手挎着腰下的“靖北刀”,昂首迈步上了高台,而他的卫队则早已手执枪戈……将一众太监宫女隔到一旁,巨大的宫门在他身后隆隆地闭上,杀胡大将留下黑骑列阵,自己却只带了一名副将登台。

    “大王。”

    “怎么样了?!”萧长陵声音冰冷地问道。

    “你给大王说。”胡锟回首,斜睨向站立在身后与自己同样黑甲装束,刃上带血的副将薛崇英。

    薛崇英提着染血的靖北刀,前移一步站定,与胡锟将军一样拱手行礼,简明扼要地禀告说道。

    “启禀大王,门外二十七人,余处二百四十六人,已全部处置……无一人漏网。”

    “很好。”萧长陵勾唇冷然发笑。

    弹指间,整整二百七十三人,便沦为了靖北大军的刀下鬼。此事千钧一发,发生得太过迅疾,所有人还都尚未反应过来,他们料到了萧长陵今夜会有所行动,甚至料到了他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却没有料到他竟如此胆大妄为,心狠手辣,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擅杀天子亲随。

    谢婉心不可置信地望着萧长陵,此刻……她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是一名少女在看一个魔鬼的眼神一样,眼中尽是失望。她始终不愿意相信,有朝一日,当年那个深情款款的温柔皇子,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他蜕变得这般冷酷无情,这般滥杀无辜?所以,她很伤心。

    “二百七十三人……无一漏网。”萧长彻心中尚无知觉,四肢却早酸麻无力,不能移动,半晌方喃喃如自语道。

    最终,还是这位燕王殿下率先反应过来,因为……他嗅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萧长彻瞬间察觉,这并非单纯的土腥,也并非掺杂入腥香的混合,他趋前数步,离开座席,快步推开内宫门,再趋前数步,推开外宫门:

    门外名为守夜侍奉,实为护卫圣驾的二十七名皇城司暗探,皆已倒于血泊之中。那些失去了血色的他尚未熟识的面孔,白如纸,白如雪,而血尚滴淌尚温热,粘稠殷暗如初研墨,蒸腾着铜锈一样的腥,触目惊心的红。

    满目雪白,满目血红。

    也许是平生从未见过这么多血,萧长彻的面色,陡然煞白,连嘴唇都干皲得毫无颜色,额上冷汗涔涔直下,只觉头晕目眩,方才饮下的两杯酒也开始适时发作,肠胃中翻江倒海只欲呕吐,他扶着门框渐渐弯下了腰。

    良久,萧长彻呕吐完毕,这才疾步回来,扭曲地凝望着那位被他自幼视若榜样,打心底尊敬的兄长,此刻满脸惊惧,失声高呼。

    “二哥,你,你怎么能……”

    萧长陵冷漠地振臂一挥。

    “将燕王拉到一边去。”

    “是!”

    随即,两名笼罩黑盔黑甲的黑骑武士,翻身下马,异常粗野地将奋力挣扎的燕王殿下强行摁到一旁。

    众人目瞪口呆。

    相比于众人的惊诧,萧长陵的表现,却是分外平静,一代枭雄寒冽的面色,也陡然变得明亮起来。

    他冷笑着望着惊恐的小弟弟。

    “老三,你比二哥当年强多了,我记得我第一次见血,从马背上坠下,伏在尘土之间,险些吐尽胆汁,可父皇他老人家……只是赏了我一记耳光,他下手那么狠,我的右耳有半日都没能听见声音,所以也没听清父皇究竟骂了我些什么。”

    萧长陵说得很平淡,仿佛把杀人这件事情说得就跟平常踩死只蚂蚁一样轻松,无人敢直视他那双凌厉的眼神。

    “二郎,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杀天子亲卫视同谋反,你是要当大周的千古罪人吗!你对得起你爹对你的信任吗!对得起我们这些长辈对你的期许吗!”汉王隆庆怒视着一身白衣的萧长陵,俨然以一位叔叔教训侄子的口吻,声嘶力竭地吼道。

    未曾料到,萧长陵冷眼注视着自己这位四叔的一举一动,面容之上平静若水,目光如箭直直射去。

    “四叔,您是长辈,侄儿自然不敢对您不敬,但我还是想提醒您一句,我这个人的脾气不太好,所以,您啊……还是少说几句吧。”

    “你,你目无尊长……”萧隆庆气得浑身发抖。

    “秦王殿下!”

    “高相国,你也要挑衅孤吗!”萧长陵骄傲地昂首扬眉,目光炯炯地凝视着那位大周朝廷的百官之首。

    身为百官之首的现任宰辅高鼎丞,霍然起身,双目凛凛地平视着那位一脸冰霜的靖北之王。

    “秦王殿下,你身为臣子,陛下为君,你擅自带兵,夜袭行宫,斩杀天子亲卫,如此以下犯上,此乃大罪,是天下之耻!尔等于王土边关行叛乱之事,天人可诛!本相……奉劝殿下一句,此时悬崖勒马,为时未晚,倘若一意孤行,届时天威降临,必令汝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孰料,萧长陵的神色,未曾有半分变动,依旧冷凝得如极北之地的玉龙雪山,常年白雪皑皑,冰冷彻骨;他气定神闲地凝视着高鼎丞那张满是皱纹的面孔,忽而放声大笑,笑声之中夹着凛冽的杀气,教人不寒而栗。

    笑声骤歇。

    一代枭雄的目光,透露出绵绵不息的火焰。

    “叛乱?!谋逆?!哈哈哈……高相国,你可能忘了,我也姓萧,谁告诉你我就不能兴盛大周!”

    ……

    一片肃杀之中,万籁俱寂。

    同样,临湖台上,那张高高在上的皇帝御座,照旧是一片寂静,而坐在那张椅子上的那个高贵的男子,同样是一如既往的镇定。

    面对靖北大军的枪戈如林与层层包围,萧长耀的脸上,自始至终,从未展现出半分慌乱,没有人能从这位天下之主的表情上探寻出其它别样的神色,只能艰难地看出两个字而已:漠然;就连伺候萧长耀多年的大宦官雷皓,此刻也不得不敬佩陛下的临危不乱,难道……这就是身为一代帝王的霸气吧!

    众人只见,萧长耀一边举杯自酌,一边用炯炯的目光注视着他那位二弟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萧长陵缓步逼近,当距离皇座仅有数步之际,他才凝然立于案前,双手负于身后,冷冷地睨视着眼前之人。

    “大哥,这把椅子……坐得不舒服吧!”萧长陵目光淡然,面部仿佛笼罩着数不尽的冰霜,显得不动声色。

    大周天子面色发冷,旋即冷笑两声,轻轻放下手上的酒杯,并未流露怒容,反而满脸戏谑地看着萧长陵。

    “阿瞒,忍了这么多年,今天……你终于按捺不住了。”

    “我只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陛下方才说……身为帝王,有一些东西是必须要舍弃的,包括自己心里最珍贵的东西。那我今日就要陛下兑现承诺,因为……这是你欠我的。”萧长陵嘲讽地说道。

    “你的东西?!”萧长耀冷笑,面上露出不屑的神色,“你想要什么?!是朕的皇位,还是……朕的女人。”

    两个男人的目光,同时望向了那个女人,谢婉心只觉得无所适从,一个男人为了她虚设六宫,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一个男人则为了她痴情半生,今日更是为了她大开杀戒,不惜兵谏逼宫;她一时陷入了两难境地,不知该如何收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个在自己面前兵戎相见。

    萧长陵冷嘲。

    “陛下,自我当年封王以来,我便为了陛下的前途南征北战,为了大周的江山舍生忘死!你和父皇所给我的一切,都是我萧长陵一刀一枪在沙场上拼出来的,这些都是我应得的!可是我失去的呢?你能计算得过来吗?陛下曾经说过,今生今世,你我兄弟,永不相负,可你又是如何对待你的手足至亲的!当年,我率军远征,而当我在北境的冰天雪地之中与柔然蛮子拼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你,我的亲哥哥,大周的皇太子殿下,却毫不犹豫地从我身边夺走了我的挚爱,我还得强颜欢笑,将我心爱的女子拱手相让!哥哥、陛下,你当真对得起我吗!”萧长陵逐渐面色暗沉。

    婉儿!婉儿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尤其是得知婉儿被迫嫁给她的那一瞬间,他恨不得将萧长耀碎尸万段。

    萧长耀终现怒容。

    “你明明知道,朕当初是身不由己。当年……是父皇的旨意,我能有什么办法,换作你是朕,你能怎么办!”

    “旁人皆有不得已,可是你——在群狼环伺之下依旧坐镇东宫的大周皇储,就算是父皇的旨意,你也没有办法两全吗?!不,你有!你当然有!只是你选择了乘人之危,夺人所爱!这么多年来,你在婉儿面前一直扮演着深情帝王的角色,令她对你若即若离,心存感激,但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我!打从一开始,你我之间就从未平等过。你是嫡长子,是储君,是皇帝,所以,你便理所应当地认为,所有的东西天生就合该是你的,而我……即使洒下再多的血,立下再多的战功,也永远只能是你们这些上位者手上的利刃。你们的一句话,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夺走别人的一切!所以,萧长耀,你少在我面前摆出这样一副令人作呕的伪善模样,一直以来,只有你欠我的,我从未亏欠过你什么!”萧长陵沉积十年的怨气,终于在此刻如火山爆发般喷吐而出。

    “放肆!”年青帝王从喉间挤出极低沉的申饬。

    萧长耀忽然冷冷一笑,语气森寒地轻声说道。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朕!萧长陵,你我兄弟知根知底,休要在朕的面前装腔作势,收起你这副大义凛然的面孔。别忘了,朕才是大周的皇帝,你算个什么东西!天下人还有比朕更清楚的么?!你的一切是朕给你的,朕可以给你,朕也能把它收回来。你的这番说辞,无非就是想要掩饰你的怯懦,什么靖北之王,什么大周战神,依朕看,你……就是一个口是心非,虚伪懦弱的人,害怕面对自己弑君篡位,害怕面对自己得位不正,一个连自己的内心都不敢面对的懦夫,你也配坐这把椅子!”

    一代帝王的诛心之论,并未撼动萧长陵坚若磐石的心志,他的面色沉静,只是冷冷地凝视着他的皇帝哥哥。

    “你害怕了。”

    “朕怕什么!”

    “陛下若是不怕,也就不会滔滔不绝地说这么一堆废话。其实,从小到大,你的心里就装着太多的恨。因为你是太子,是这个国家的礼器,所以……你无法忍受被人束之高阁,无法忍受被人掩盖锋芒,更不能忍受自己的光芒被你的弟弟盖过,所以你恨……你恨父皇对我的倚重,恨母后对我的偏爱,恨天下人对我的推崇,更恨婉儿为什么独独对我情有独钟,恨到想要亲手毁掉这一切。承认吧,哥哥,你……才是那个懦夫。”萧长陵的言辞,字字刻骨如刀。

    听着萧长陵刻薄的言语,望着自己的弟弟,萧长耀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却带着一股寒冷至极的味道。

    “不错。朕是恨你,非常非常恨你,朕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凌迟而死,在你和父皇眼里,朕这辈子,就是你们捏在手心玩弄的一个小丑!父皇他老人家瞒着我,诓着我,把赌注押在你身上,把理想放在你肩上,把大周送在你手上,而朕……到最后则成了一只穿着衣服的猴子,被父皇耍,被母后耍,也被你耍着!”

    “在你眼里……我才是那只猴子吧。这么多年,父皇从未想过立我为太子,他只是把我当作你的磨刀石,我永远也没有机会参政,你才是他的冠军马,我永远只能站在你的身后,你摸着良心问问……爹是不是把他左手的位置永远都留给了你!你是长子,我是次子,爹对你严加管教,对我却是放任自流,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你才是大周未来的君上,而我……只能是一个戍守边疆的塞王!”萧长陵反唇相讥。

    一时间,临湖台上,剑拔弩张。

    夜色之下,兄弟二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他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大周天子,杀人诛心,不怒自威;一个是叱咤风云的当世枭雄,舌如利刃,凌厉似刀。

    “废话就不必再说了。”

    萧长耀冷然起身,微微展开双手,一袭暗灰色的薄氅,在夜风吹拂之下飘逸如仙,颇有身为帝王才有的凛然之姿。

    “来呀!动手啊!不是要杀朕吗?!杀了朕,你便能坐上那个位子,朕倒要看看,我大周的第一战神,到底有没有胆量杀死朕这个手无寸铁之人,朕还想看看,堂堂的靖北之王,可有承担朕死以后天下大乱的勇气?!”

    此言并无虚假,大周天子一旦遇刺身死,不论上京庙堂如何扭转局势,可是大周必然受到大创。皇帝遇刺,不啻是在大周子民的心上撕开了道大大的伤口。一向稳定的周国朝野受此重创,如果要保持内部的平衡,必定要寻找一个怒气的发泄口,那便是剿灭靖北军。

    萧长耀的平静,来自于他对时势的判断,自己若被刺于盛京,还有靖北军势力的加入,不论朝中诸臣忠或不忠,在国君新丧的强大压力下,必然会被迫兴兵;凭借大周帝国强大的军力,多年来培养出的民众血性,一旦打起为陛下复仇的大旗,杀气盈沸之下,即便强大如靖北铁骑,又如何支撑得过举国讨伐的刀锋?即便对方有号称“天下第一枭雄”的秦王萧长陵……可是天下乱局必起!

    “朕若死,天下必死千万人。”

    萧长陵冷冽地注视着帝王的身体。

    “莫非……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不要忘了,这大周的江山,是孤打下来的,孤既然能打下这江山,也一样可以打回来。”

    ……

    “唰——”

    炫丽的剑光,瞬即便划破了沉寂的夜幕。

    一剑光寒。

    剑若游龙。

    萧长陵俊秀的身形,静静地立于高台之上,纹丝未动,只是凝着手中的剑势,劲急的凉风,似乎是要将他这个身着白衣的英俊藩王完全吞没。

    然而,再大的风势,再强的风力,也无法吞噬萧长陵手中执着的那柄闪烁寒光,湛若秋水的“承影”长剑。

    须臾,萧长陵沉稳地抬起手臂,而那柄耀着寒光血意的长剑,亦被随之擎起;长剑从他的手中缓缓向下划落,却定在了半空之中,不再落下,于刹那间重获光彩,一道亮光从剑柄直穿剑尖,杀意直指大地,反指天空,一往无前,其势不可阻挡。

    “这一剑,我等了十年!”

    萧长陵面无表情地说完之后,那柄一直悬浮在空中的“承影”长剑,倏的一声刺了出去,围绕着他的身体画了一个半圆,直直袭向皇帝的胸膛……

    “陛下……”

    “陛下……”

    诸王惊惧呐喊。

    ……

    就在此时,一抹美丽的倩影,宛若天上的仙女,拦在帝王身前,而她那窈窕的身姿,此刻则义无反顾地横亘在剑锋的前端,如梦如幻。

    “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