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外头如何,老赵家依旧是关着门偷偷过日子。

    如今几个月过去,王氏也算是回过味儿来了,当初他们家能安然躲过灾难,全因小宝提前预示,这才躲过一劫。

    那晚有多么惊心动魄,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深知。就说眼下,后山发出一丁点动静,所有人都是心头一紧,拔腿就往外头跑,逃命的下意识反应已经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而小宝那一嗓子她可听得明明白白,她说“爹死了”!

    每每想到此,王氏浑身都开始冒冷气,手脚都是僵硬的,完全不敢想那个后果。

    她也曾问过小宝梦里梦到了什么,小宝只说记不清,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想就头疼。她也不敢继续问,只是心里连连后怕,开始格外关注她夜里睡觉,不敢睡实了,总要留一分心神在她身上。

    王氏也说不上为啥,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隐隐有种小宝日后还会“做梦”的直觉。

    即使眼下屋子建成,农田已耕,野草疯涨,在这绿意盎然处处充满生机的春季,她的内心依旧无法安稳,始终落不到实处去。

    不过这种不安她没有表现出来,只私下和老头子商量,不管咋样,家里多存些粮食吧,回头找个机会,把上次挖到的金子拿些去县里换成粮食粗盐和耐放的药材,还有御寒的衣物等……

    她寻思这几样东西甭管啥时候都紧俏,缺不得。

    经了“摸金顺银”一事,如今拿出些金银去县里买东西估计不打眼,若有人问,他们就说去了新平三县……现成的借口,不用白不用。

    至于会不会遭人白眼,被人怒骂发死人财,却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在外头当孙子总比在家饿肚子强,出门在外,脸皮可要可不要,王氏一直都是这么教儿孙的。

    老两口私下商量好,决定等春耕后,就叫老大几个带着小宝去县里一趟。

    至于为啥带赵小宝?当然是因为小宝如今有大神通啊,回头东西一买,再寻个没人的地儿,偷偷把买来的物什全放到神仙地儿里去,不但路上安全,不用担心被人觊觎,还能避着些村里人,免得回头问东问西,懒得解释原由。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转瞬便是春播时分。

    广平县的县太爷不是啥贪官,但也不是啥很有作为的好官,县里时有冤案发生,但如每年春播秋收这等重要事宜,县老爷偶尔也会亲自下乡劝农桑务积谷,顺便断上一两家务事,博一个美名。

    晚霞村偏僻,山路崎岖难行,里长倒是年年都在这几个日子下来询问春播进度,但县太爷却是一次没来过,毕竟人家要搏美名也不会舍近求远。故而今年也和往年差不多,该咋忙活忙活,看日子育种,平秧田,撒种,静待秧苗生长,再到插秧……村里的庄稼老把式有条不紊忙活着,根本不需要别个来催促。

    里长照例来了一趟,见他们村春播有条有理,也放下心来,和村里的老把式说了半日的话,被留下吃了顿午饭,喝了二两小酒,这才踩着夕阳的余晖走了。

    隔日,赵老汉就被叫去村里开大会。

    村里有啥大事儿就在村头大树下开会,要听的自个搬小马扎坐着就成,不拘谁,男女老少都能听,只要别在村老发言时闹腾就成,不然老头们会骂人,急了还能抽棍子打人。

    今儿村头大树下就围了不少人,连大萝卜都拽着弟弟来了,算是他们家代表。

    “昨儿里长来了村里一趟,咱们村村长过年那会儿糟了难,人没了,有些话他就和我们几个老不死的提了一嘴。”说话的是赵家一个牙齿都快掉完的老头,按辈分,赵老头还得喊他一声老哥哥,“照理说,今年糟了难,家家户户都有损失,县里本该派人下来慰问一下,像老周家稻种都被毁掉的人家,会想办法弥补一二……但新平三县受灾太过严重,全县死伤大半,府城里的大官老爷都紧着那头,实在顾不上咱们这里,县里的意思是咱们十里八村互相帮衬,谁家稻种有多的,匀些给受灾损毁的人家,咱一起度过当下的难关,等秋日里粮食收获了,再全部还给人家。”

    “现在说这些干啥,咱家秧都插好了!”底下顿时有人嘀咕道。

    “就是,还好没指望县里,不然黄花菜都凉了。”

    “咱们哪有多余的秧苗给别人?自个村里还紧巴着呢!”

    “里长啥意思啊?叫我们帮衬别人?遭灾这么久也不见县里来关心一下咱们,倒是每回秋收,县里的官爷就准时下来催缴粮税,真就好事落不到咱身上,坏事一来一个准!”

    底下闹哄哄的,一群人交头接耳,脸上均是露出不忿神色。

    还当那老小子怎的想起他们来了,往年早就来了,今年迟迟不见着影儿,敢情是憋了个不怀好意的大屁呢!

    “安静!都给我安静!吵什么吵?!”老头手里的拐杖哐哐敲了两下地面,看着底下一群人吹胡子瞪眼,“关心啥?没来关心你就偷着乐吧!里长被咱灌了酒,不经意透了些话头出来,说咱县里那位眼下正扒拉着府城的大官,争着赶趟的表现呢,莫说关心你我,没伸手扒拉咱们去补贴那三县都是烧高香了!”

    “啥意思啊?”有人表示听不懂,瞪着一双牛眼莽声莽气问道。

    “你个蠢货!”老头指着那个汉子怒骂,“白吃几十年的饭,话都听不明白!懒得与你细说,自个琢磨去!”

    个蠢蛋东西,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听不明白,不就是府城的大官想把年头那事儿做的漂亮些,而底下的人,好比他们广平县的县太爷,屁股都快钉在了广平县,八百年没挪过位置,可不得抓着这次地龙翻身的机会,想尽法子抽着自家的油水去补贴外人以求在上官面前博一个好印象呢!

    至于咱们县里受灾的百姓,死的都埋了,活着的自个想法子活呗!

    就好比春播这么大的事儿,今年县里半点声响都没传来,里长真醉也好,假醉也罢,反正意思是透露出来了,县里不会管咱,但春播不能出现任何差池,至于粮种受损的人家,要么自个村里的人帮忙凑凑,要么你有啥亲戚,上他家借去。

    一句话说完就是别指望县里。

    好在晚霞村的人也没指望过县里,可能是被忽视惯了,平日有有啥好处,他们村连个屁都捞不着,反正啥好事儿都沾不上,前头县里出钱买了几头耕牛,别说分到他们头上,那是连牛粪都没见到过一坨。

    “还有一个事儿。”老头轻咳一声,看向或蹲或坐或站的一群憨子,还搁那儿嘀咕呢,瞧着没听懂的不止一人,“村里不能没有村长,大家伙商量一下,看谁来担这个位置。”

    这几个月一直没提这事儿,也是心里不太舒坦,没从地动缓过劲儿来。

    眼下得有个章程了,村里不能没有村长,啥事儿都需要有个人出来牵头才成。这个人也不能乱选,起码人品不能有问题,屁股也不能太歪,不然遇事会拉偏架。他们村好几个大姓,得找个大家伙都服气的,不然压不住。

    其实他心里有个人选,但不该他提出来,有徇私的嫌疑。

    “我看大根叔就挺合适,年头那会儿是他老人家带头救人,后来买药搭窝棚,大山他们兄弟几个也出了不少力……”有个王家的汉子大声道,说完立马引来一片附和声。

    “大根爷辈分高,做事也敞亮,如果是他老人家当村长,我周大郎举双手赞成。”

    “陈家二爷当村长也不错,他家田地多,是咱村第二富有的人家,我选他!”

    “选村长难道是看谁家田地多不成,照你这么说,咋不让王大柱当村长,他爹死了,正好轮到他。”

    “放你娘的狗屁,他也配和他爹比?个不孝东西,咱村没他说话的份!”

    大树下顿时吵作一团,还有俩妇人推举自家公爹当村长,俩人正好挨着坐,吵得面红脖子粗,好险没打起来。

    老赵一家缩在旮旯角,赵老头听见有人推举他当村长,就差把脖子摇断了。

    啥村长啊,谁爱当谁当去吧,反正他不当!

    村里那群妇人婆子,三天两头干仗骂架,为着竹篾子插到别个土里和两把猪草这种小事都能闹个天翻地覆,一天到晚断不完的官司,他吃饱了撑的去当这个村长。

    “看我干啥,我大字不识一个,能当啥村长。”见好些人扭头瞅他,赵老汉拿上小马扎就准备走人,“小宝,和爹进山砍柴去不去?”

    “去呀!”赵小宝一听进山,也不管是不是砍柴,连忙屁颠颠跟上。

    小娃子凑人堆里就是图个热闹,其实啥都没听懂,屁股蛋来回磨蹭板凳,早就坐不住了。

    见她跑了,五谷丰登喜顿时也坐不住了,连忙跟了上去。

    “爷,小姑,等等我们!”

    “你们追上来干啥?帮爷砍柴?”赵老汉吹胡子瞪眼。

    “嘿嘿嘿,我们去套兔子,再挖些野菜回家,叫娘焯了水加些辣子和醋伴着下饭吃,够味儿!”赵小五揉了揉鼻子,笑得一脸憨直。

    “我帮阿爷担柴!”赵喜嘴甜,连忙哄阿爷。

    “哈哈哈,好小子,阿爷没白疼你!”赵老汉果然被哄得面皮都舒展开来,背着双手走在小路上,屁股后头跟着一群儿孙,看得村里好些子嗣单薄的人家羡慕的眼睛发红。

    老赵家祖坟埋得好啊,瞧给他们家兴旺的!

    不晓得他家祖坟旁边还有没有位置,回头死了埋近点好蹭蹭子嗣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