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绘伊就这么水灵灵地擎着两只造型别致的眼睛,试图搂着段鸿迹大哭一场。段鸿迹死拧着眉头,拎着她的后脖颈把她从自己身上拎了下去。

    江绘伊被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不敢相信段鸿迹竟然冷酷至此,她都为他跳楼了,段鸿迹竟然还不愿意接受她的一个抱抱!

    莫大的委屈袭上了江绘伊的心。江绘伊泪眼模糊地望着段鸿迹,哽咽道:“你当真恨我至此?”

    赵若明惨不忍睹地别过了眼睛,生怕自己憋不住笑出来。

    段鸿迹竟连看都不愿意看她!

    江绘伊从段鸿迹的大手中挣脱出来,啜泣着质问道:“你既然不愿意看我,又为什么要来见我?”

    赵若明一别过头,就看到站在自己身侧不远处的大儿子正沉默地注视着江绘伊和段鸿迹,眼中的心痛和挣扎厚得端上来能切一大盘子。

    这种当面牛头人的感觉实在过于诡异,尤其自己还是牛头人别人的那一方,这让赵若明感觉自己的头发似乎都变成黄色的了。赵若明不得不扭回了头,躲闪开无助的大儿子的视线,后退几步,坐在了江绘伊病床边的椅子上。

    江绘伊模糊的泪眼微微一亮。段鸿迹坐下了。这就证明他不会立刻离开了!

    段鸿迹还肯留在她身边——他心中还没有彻底厌烦她!

    段继之的脸色愈发惨白。他默默地垂下头,心死如灰地走上前,倒了一杯茶水,然后恭敬地奉到了段鸿迹面前。

    “父亲,您喝茶。”段继之低声道。

    赵若明忙活了一宿水米未进,确实也有些渴了,不客气地接过了大儿子孝敬的茶水,掫了一大口。

    见段鸿迹接过茶,江绘伊便轻轻拭了拭眼泪,道:“继儿,你去找吴医生问一下,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她还有很多话想单独对段鸿迹说,段继之像个榔头一样杵在这里,实在是没眼力见。

    段继之还没什么反应,正在喝茶的段鸿迹忽然剧烈地咳嗽了一声!

    江绘伊顿时顾不上段继之了,连忙上前帮段鸿迹拍背:“老段,你怎么了?是不是喝得太急了?”

    继、继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赵若明竭力忍耐着即将发出的爆笑,淡声道:“没事,这茶水有些烫。”

    江绘伊忙道:“继儿!你没看你父亲都被烫到了吗?还不去换些温热的茶水来!”

    赵若明以为贵公子段继之会发飙,谁承想对方只是悲哀地看了两人一眼,说了一句“是我疏忽了,父亲”,便出门换水去了。

    其实这里是VIP病房,想要什么只要按个铃就能一键送达。即便如此,为了给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腾出单独相处的空间,段继之还是毫无怨言地走了。

    赵若明目瞪口呆地望着段继之的背影。

    天老子娘!段继之这活王八当的真是风生水起啊!

    赵若明大为震撼,立刻咨询道:“203,段继之这是怎么了?”

    赵若明来这里的第一天,段继之还是PUA圣手呢,怎么如今摇身一变,倒成了AAA绿帽子批发了?

    犹记得当年你还能狗屁连篇把江绘伊忽悠得泪如雨下愧疚不已恨不得随君而去,到如今,竟然当上了江绘伊追爱之路的狗头军师!

    天哪!别说是给段鸿迹换茶水了,赵若明怀疑,就算江绘伊让段继之给她和段鸿迹打洗屁股水,段继之也会冷着脸肝肠寸断地去提一桶回来的!

    203翻了翻数据库,回复道:“根据大数据,段继之此时正处于追妻火葬场环节。这一阶段是男主或者男配全文最卑微的时刻。”

    赵若明噗嗤一声:“追妻火葬场?如果是段继之的话,还是叫追妻水葬场比较适合他。”

    203丝滑地反应过来了:“你是在骂段继之是绿毛龟吗?”

    203进步飞快,已经能理解赵若明的幽默了,可喜可贺。

    赵若明吐槽道:“江绘伊爱段继之的时候,段继之想要拿捏她,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她身上骂。现在江绘伊移情别恋了,段继之反而幡然醒悟,也是又深情上了。”

    某些小说的男女主身上似乎有什么爱情守恒定律,男主或者女主之间只能有一方保持对对方的爱情。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这句话赵若明是不认同的。野草至少还有勃勃的生命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而迟来的自以为是的深情,只不过是巨婴的镜花水月顾影自怜罢了,一戳就破。

    既然段继之这绿得流油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赵若明也就不去管他了。段继之现在正贱得难受呢,段鸿迹这个当爹的越是阻拦他,他恐怕越会以为自己情比金坚。

    见段继之出了门,江绘伊才彻底放松下来。

    段鸿迹沉默地在江绘伊床边坐着,看不出喜怒,也不主动跟江绘伊搭话。

    江绘伊心里不安,见段鸿迹似乎颇为疲倦,便道:“老段,你累不累?”

    本来是挺累的,见到你之后就不累了。因为你让人欲哭无泪。

    赵若明莫名地想说这个谐音梗冷笑话。可惜江绘伊大概get不到。

    江绘伊见段鸿迹不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的头发白了不少,人也瘦了,这些日子不见,你憔悴了好多。”

    再让江绘伊说下去,段鸿迹明天就得连盒端走了。赵若明不得不开口道:“昨天和帝家的人谈生意,没谈拢而已。”

    “哦。”江绘伊不再多问了。段鸿迹一向重视段家的生意,江绘伊可不想在这么好的氛围下触他的霉头。

    房间一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段老大去打个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儿子。

    203悄声道:“宿主,段继之在门外偷听。”

    赵若明:“。。。”

    服了,真的服了。

    拜段继之和江绘伊这对神雕侠侣所赐,赵若明感到自己已经变成了渣贱文里的那个“渣”。

    总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段鸿迹缓缓张口道:“你为什么要跳楼?”

    江绘伊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不用丝毫酝酿,便落下了两颗泪珠:“我为了什么,你还在意吗?”

    段鸿迹点点头:“也对,我不在意。”说着起身就走。

    江绘伊慌了神,段继之一向最吃这一套,搞得江绘伊习惯性地便对段鸿迹使了出来。可她忘了,眼前的人是段鸿迹!

    这是她的鳄鱼老板,这人对她江绘伊没半点心肝,只会讥讽她班上少了!

    江绘伊一下子乱了阵脚,想改口挽留对方又拉不下面子。好在门外偷听的段继之看出了她的无措,适时地推门而入。

    “父亲,您才来了这么一会儿,就要走了?”段继之皱了皱眉头,做出一番心急如焚的情态,“您不留在这里陪陪母亲吗?”

    天下红雨日出西方,段继之竟然连这种话都能说出来!他以后还能做出什么事来,简直想都不敢想!

    段鸿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大儿子看了一会儿,段继之自小被段鸿迹严厉管教,在这样的目光之下,压力不可谓不大。

    好在段继之超爱,即使是父亲的死亡凝视也不能打消他的决心。

    段继之咬了咬牙,脸上露出了悲愤的表情:“父亲!您难道一点儿也不在乎吗?母亲变成现在这样,可都是为了您啊!”

    为了谁?我吗?

    赵若明回头望了一眼江绘伊,对方正伏在枕头上,梨花带雨的,似乎伤心欲绝。可惜赵若明视力刁钻,清清楚楚地看到江绘伊正在角落里偷偷摸出睫毛夹来,一根根把直角睫毛卷回翘翘的形状。

    赵若明很想捂住眼睛长叹一声。

    段继之的表演还在继续:“母亲对我说,您不肯见她,因为她犯了错……可是她毕竟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啊!哪有妻子犯了错误,丈夫却把对方逐出家门的呢?您知不知道,外面那些贵妇,都是怎么在背后编排母亲的?”

    拉倒吧,最近娱乐圈大地震,海城的勋贵富人们也受了牵连,十个有八个半被人扒出来包养男明星、女明星、参加多人运动,在外面偷偷做零,闹得满城风雨——这些事情放在私底下大家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闹到台面上,那就是一百个公关也拉不回来的丑事。

    海城的贵妇们最近忙得焦头烂额,现在见面打招呼都不问“你吃了没”,而改问“你离了没”。哪还有工夫编排江绘伊?

    段鸿迹一言不发,段继之便以为父亲被自己说动了,再接再厉道:“父亲,无论母亲犯了什么错误,都不过是家事。您又何必这么……”这么绝情呢?

    段鸿迹忽然出声,打断了自己的儿子:“你现在,是在教育你爹我吗?”

    段继之悚然一惊!

    他满脑子都是为江绘伊争取幸福,竟然一时忘了形!

    段鸿迹岂是他可以随意指点的!

    段继之下意识开口,结结巴巴道:“父亲,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段鸿迹道:“你母亲想回家去,是不是?”

    伏在床上的江绘伊身体一僵,没想到段鸿迹竟然把话撂在了台面上。她确实是想回到段鸿迹身边,可当对方明明白白地指出她的心思的时候,江绘伊还是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段继之硬着头皮道:“不,母亲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想着……家和万事兴……”

    这五个字从段继之嘴里说出来,连段鸿迹都忍不住笑了:“家和万事兴?嗯?”

    段继之已经汗流浃背,背上的衣服全湿了,却还是不肯松口:“父亲……我们兄弟三人都还未成家,我们需要一个母亲……”

    赵若明:“。”

    赵若明万万没想到段继之竟能崩出这么大一坨来,害得她连发火都发不出来了,生怕自己打人打到一半笑场。

    段继之感到自己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不知为什么,段鸿迹似乎没有刚刚那么生气了。

    难道他刚刚说的某句话,戳中了段鸿迹的心思?

    段继之并不是怂包软蛋,只是被恋爱脑堵住了智商而已。在大爹の威压短暂退去之后。段继之立刻想起了段鸿迹曾经说过的话。

    原来是这样!

    段继之连忙道:“父亲!您曾经说过,您需要合格的继承人和妻子。现在我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可是母亲不一样!母亲出身世家,而且深爱着您——”说到此处,段继之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这世上没有人比母亲更适合做您的妻子!”

    压力产生动力,在江绘伊爱的压力和段鸿迹父の威压的双重夹击下,段老大可喜可贺地学会了口吐人言,学会用利益打动他的父亲,而不再是那些情情爱爱了。

    段鸿迹笑了。

    这个笑容非常迷人,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魅力和风韵,如果西奥多在场,估计又能说出几句骚话。可看在段继之眼中,只觉得如释重负。

    段鸿迹拍了拍段继之的肩膀,似乎颇为欣慰:“你这些日子也不是全无长进。果然性子还是得多磨磨。”

    段继之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的信口胡诌算是说对了。

    段鸿迹转过身,走回了江绘伊的床边。江绘伊傻愣愣地看着段鸿迹,眼中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恐惧。

    段鸿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江绘伊脸上刮了一下,蹭下一道白色的印子。

    被段鸿迹这样亲昵地触碰,江绘伊本该感到高兴的。可她没有,她只觉得如坠冰窟。

    段鸿迹温声道:“伊伊,那么你呢?你有长进了吗?”

    江绘伊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段鸿迹垂下眸子,这个动作让他的表情有了几分柔和的假象。他的目光扫过江绘伊的腿部,淡然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希望这次,你不要让我失望。”

    江绘伊张了张口,想问段鸿迹:如果你不爱我,又怎么会对我失望呢?

    这句话没有说出口,因为江绘伊看到了段继之疯狂暗示的表情。

    段继之站在段鸿迹身后,神色悲哀地望着江绘伊——

    永远不要向这个男人祈求爱情!能打动他的只有利益!

    段鸿迹笑道:“伊伊,你在这家医院里好好养伤吧,我有时间就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