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万书去接受审判了,而赵若明也从风流雪家里逃了出来。不管风流雪会不会暴跳如雷,反正赵若明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赵若明逃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是以“赵若明”的身份来到了段家。

    段家正在举行葬礼。

    遵照段鸿迹生时的遗嘱,葬礼一切从简。即便如此,段鸿迹身为海城首富,葬礼的体量也是不容小觑的。

    宾客来去如云,海城的名流富商们都来了。米总哭得像泪人一样,就连和段鸿迹缠缠绵绵十几年的老冤家对头们,也纷纷洒泪当场,感慨段鸿迹天不假年。

    还有些客人讨论海城首富这个名头是不是不太吉利,上一任海城首富就是跳海死的,怎么这一任还是?

    这样哄哄嚷嚷地闹了三天,总算是下葬了。

    段鸿迹下葬这天下了一场小雪,段野没有打伞,静默地站在雪中。

    段成放的腿受了伤,只能坐在正厅接待宾客。段继之忙前忙后,三天只睡了四个小时。江绘伊一直守在段鸿迹的灵柩前,不吃不喝,不死不活,还是吴妈强行喂了她一碗汤才撑了过来。

    段鸿迹是自己跳海的,尸身没有找到。那所谓的灵柩里,只有一个陈旧的铁皮盒子,几张照片,和一块价值连城的琥珀。即便如此,江绘伊还是痴痴地守在灵柩前,整个人形销骨立。

    就连西奥多(被海城警方救下了)都帮着段家做了些迎来送往的琐事,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特殊时候,也没人置喙。

    唯有段野,是段家最清闲的人。

    这位小少爷沉默地望着自己的父亲的墓碑。众人知道他脾气火爆,没人敢上前来打扰。只有几人在背后嘀嘀咕咕,说小少爷不懂事什么的。

    雪渐渐密了,段野忽然感到落在自己肩上的雪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段野一回身,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竟然是赵若明。

    赵若明此刻的穿着,可以称得上是段野认识他以来最为正式的一次。对方穿了一套黑色中山装,手中举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看上去比原本的年纪大了好几岁。

    赵若明将黑伞举到段野的头顶,将自己留在雪中。

    隔着细碎的雪幕,赵若明的眉眼清润而模糊。段野愣愣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赵若明道:“我受段董恩惠,来此送他一程。”

    段野“嗯”了一声,第一次没有盯着赵若明的脸看。而是将目光收了回来,继续望着段鸿迹的墓碑。

    “小明……”段野哆嗦着说出了这句话,“你知道吗?我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东西是什么?”

    “是什么?”赵若明配合地问道。

    “是老头子那张嘴。”段野道,“他总是骂我。骂我烂泥扶不上墙,骂我惹祸大王,骂我的绩点乘三还没有小红高。”

    赵若明没有说话,只是沉静地望着段野的侧脸。短短几天,段野瘦了很多。脸上的婴儿肥彻底消失了,显出一个成年男人的坚毅轮廓。

    “可是此时此刻,站在这块石头板子面前,我却在想——”

    “我在想,如果他能活过来,骂我一辈子该多好啊。”

    段野这些话无法说给任何人听。

    段继之不会懂,段成放已经紧绷了一根弦紧绷了三天,不能再给他的精神施压。段野将这些话憋在心头,茫然地不知道该对谁说起。

    直到今天,面对赵若明,他才终于将积压在心底的话语倾吐出来。

    段野将黑伞挪回了赵若明头上。他望着雪下的赵若明的脸,忽然感到,少年时那份冲动的心动,已经沉重地坠落了。

    他依然喜欢赵若明,甚至爱赵若明。可这份喜欢,已经无法给予他动力和激情了。

    段鸿迹的死亡给段野的生命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翳。所有的遐思轰然坠地,只剩下一片沉默的大雪。

    赵若明沉默片刻,道:“我们边走边聊吧。”

    段野点头应下了。

    两人走出了墓园,一路无话。最终还是赵若明先开口道:“我要离开这里了。”

    段野顿了顿,“你要去哪儿?”

    “去俄国,和费奥多尔一起。”赵若明闷声道,“也许以后不会回来了。”

    段野强笑道:“俄国很大,以后想见你可就难了。”

    “也许吧。”赵若明低声道。

    长久的沉默。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在二人耳畔回响。

    段野忍不住道:“你告诉杜红根他们了吗?”

    赵若明摇了摇头:“还没有,也许会找个有意义的日子说吧。”

    雪扑簌簌而下,段野看到赵若明的眉睫上挂满了雪,忽然想到了自己在西奥多那里学来的法式浪漫恋爱大全。

    此时此刻,他应该伸出手来,轻轻在赵若明的睫毛上拨弄一下。

    段野伸出了手……

    段野给了赵若明一个拥抱。

    段野道:“好好生活。无论在哪里,我希望你幸福。”

    这是段鸿迹留给段野的话。现在,段野决定把这句话送给自己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