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路明非是孤独的。

    在过去,他一直寄宿在婶婶家里,而婶婶除了使唤路明非做一些家务,关注着路明非每天能够活着进入家门之外,就从未给他提出过更多的要求。

    路明非刚上初中的时候,一直为自己的自由自在而自豪,每天带着一大帮小伙伴走出学校。

    小伙伴们在一声声属于家长血脉压制的鸣笛中收敛起自己吊儿郎当的模样,狼狈的钻上车,老实的像是一只只等待脱毛的绵羊。

    而只有路明非自己,在同学们羡慕的眼神中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孤傲的踏上属于君王的独道。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自由的人。

    直到后来,他才发现自己才应该羡慕这些有爸爸妈妈的小伙伴们。

    他们有着家庭,有着父母对自己殷切的期望,有着来自亲人的支持,充满着斗志和野心,再看看自己。

    自己的爸爸妈妈——

    除了每年给自己寄上两封信证明自己还活着之外,路明非很难再从自己的生活中抠出他们存在的痕迹了。

    那时候的路明非对于自己的过去并不是很在意,或者说已经麻木。

    没人疼,没人关心,没人在意,可不是孤独么?

    就连他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乎他,叔叔婶婶也就当他是一个愿意给他们家出房租的路人。

    自己的那些同学,都有人对他们抱着期望,期望着他们能够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而路明非,没有人在意,为数不多会管管他的婶婶,对他的要求就是当个人活着。

    所以当压力的绞索套在自己脖子上,如同黑白无常上身索命,路明非也更愿意开一把星际或者是躺在床上发呆。

    因为他不知道应该努力给谁看。

    也许是独属于青春期少年的无病呻吟,也许因为其他原因。

    路明非清楚的明白自己在向一個并不算好的方向,甚至可以称之为深渊的地方滑落。

    而在下坠的时候,脑袋里总是冒出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总想着会发生奇迹来改变现状,却就是不想动。

    这样的心态一直持续到自己与赛文他们的相遇。

    一直到那时候,路明非才从一个陌生人身上,感受到了对方对自己的殷切期望。

    “成为一个强大的人,不要让未来的自己后悔。”

    这是两位奥特曼经常在他的耳边念叨的话语。

    后悔。

    对于路明非来说是一个算不上深刻的词汇。

    老实说,他的人生平淡而无聊,如没人在意的透明塑料,连颜色都没有多少,属实没什么能让路明非后悔的回忆。

    也许因为在黑网吧玩过头了,跑回家又忘买婶婶吩咐的调料时能算?

    也许是看到吉普车想自己撵过来的时候,后悔当初看到巨人和怪兽的时候应该扭头就跑?

    路明非觉得这些只能够在极端情况下占据他思绪的微妙情绪,似乎算不得能够让自己耿耿于怀。

    后悔是什么?

    对于赛文来说,这是实力不济,输给怪兽之后再也无法变身守护人类的哀伤无力。

    对于雷欧来说,这是母星毁灭,弟弟被俘,失去了一切的刻骨悲痛。

    对于路明非来说,这是还未经历的未来。

    但即使没有那份刻骨铭心,两位奥特曼那惨痛的教训足以作为前车之鉴。

    路明非很容易知足的,说到底,他和绝大多数正常人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痛了会哭,甜了会笑,别人对他好他也会对别人好,虽然脑袋瓜里时不时会冒出些阴暗想法来,但也不会真去实践,本质上就是个缺爱的小孩。

    这个世界上一直有人希望他能够变得更好,有着对他的殷切期望,其实这就够了。

    他会为了这个关心他的人所给予的目标去前进。

    “你不是废物。”

    这让他动力十足。

    恍惚了好一阵,珍视地收好了这些胶囊,路明非回头看向了沉默的楚子航。

    路明非算是幸运的,至少还没到后悔的时候。

    后悔,是等未来的自己,真正想要做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到的时候。

    “咚咚~”

    守在出口的人一家家地离开了,只剩下他们这一辆车了。

    当最后所有拖车也都集合了就要撤离的时候,一位救援队员敲了敲车窗。

    司机适时的将之降下。

    “没有了?”

    楚子航扒着窗口。

    “没有了。”

    救援队员如是说。

    “没找到你家里人?别担心,高架路上的人我们都救出来了,没人受伤,没遇上肯定是错过了。”

    “回家看看吧。”

    楚子航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微弱的东西最终熄灭了。

    沉默很久之后,他慢慢地坐了下去,双手紧紧抱着刀,不说话。

    救援队员看不清楚子航的脸,觉得他是在哭,于是想上去拍拍他肩膀安慰几句。

    但他忽然止步了……

    他不敢走上前去,他清楚地看见男孩撑在车架边缘的手指弯曲成爪,深深地抓进昂贵的车门里。

    他来不及想何以一个中学男生有这样可怖的力量,只是本能地感觉到那瘦削身体里爆发出的惊涛骇浪般的——

    悲伤。

    救援队员呐呐不敢说话,而座位的另一侧,鹿天铭皱着眉,似乎不理解楚子航的这副模样。

    他似乎以为这辆车是属于副驾驶那位正在沉思的男孩的。

    他伸手盖住了手机的传声筒。

    “既然这样,那就离开吧,那辆车先送到公司,之后我修好了再送回去。”

    “对不起,爸爸。”

    楚子航抿了抿嘴,看了眼前方的路明非,开口打算说明今天的情况。

    可当他提到了楚天骄的名字时,却被鹿天铭疑惑的询问打断了。

    “楚天骄,是谁?”

    这个当初和楚天骄达成了协议的人,此刻却想不起来楚天骄是谁?!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就如同孤身一人居于深山老林,那严重腐蚀得又漏风漏雨的窗外灌进的寒风洗礼着背部。

    明明是在开着空调的温暖车架里,楚子航却感觉自己依旧置身于车外的风雨之中。

    路明非睁开了眼,对上了楚子航自后视镜中望过来的眼眸。

    其中只余惊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