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春风镇有家多宝阁。

    太和年间是荣德皇后叔父开的杂货铺,才女进宫封后,店掌柜摇身一变成了皇亲国戚。翻修扩建,改做买卖灵丹,珍宝,异兽的生意。

    意欲攀附的庙堂修士,掏出压箱底的宝贝,以远低于市场价的售价卖给多宝阁。

    但凡缺丹少药,购置灵宠,皆是来此商铺。

    初开张时便生意红火,一直延续至今。

    门楣上方的蓝底金字匾额,乃是皇帝亲笔书写,末尾押了龙纹宝印。

    没人敢不守铺子里的规矩。

    苏夜踏过高达一尺的高门槛,进到分成几个区域的商铺。

    各种珍奇异宝,发出五颜六色的辉光。

    仿佛一场天马星空的梦境,映照进了现实。

    “客官,您要买点啥?”身穿青布长裤和斜襟短褂,浓眉大眼的小伙计,热情招呼进店的苏夜,“珍宝,符箓,异兽,还是丹药?”

    “我买缩地符。”

    小伙计闪了个身,指向西北方位的柜台,躬身道:“客官,您这边请。”

    苏夜跟着小伙计,来到挂满各种符箓的柜台。

    “小六子,你去忙吧,”柜台后边穿锦缎黑长袍,戴一顶圆帽,留山羊胡的中年人说,“我来招待这位客官。”

    小六子唱一声喏,飞奔向店门口,热情饱满地接待下一位客人。

    店掌柜左肘拄着桌面,右手轻抚山羊胡:“我这儿有两种缩地符,一种消耗灵气少,另一种则是需要大量灵气。你想买哪种?”

    “灵气消耗少的。”

    店掌柜伸出被烟袋锅熏黄的食指,琥珀色眼珠盯着苏夜印堂:“一张一锭银子。”

    苏夜拔出葫芦塞,召出黄皮子赠予的银两,推到掌柜的面前。

    “你这客官,好生奇怪。”店掌柜拿起银锭,枯黄手指缓慢揉搓,“我要一锭,你也不知讨价还价。”

    “缩地符于我而言,可是保命的法宝。去不了千里外……纵有金山银山,于我也是无益。”苏夜讲出的最后一句,正是祖父的口头禅。

    店掌柜抬手拨指,把银锭扔回给苏夜。

    苏夜面带疑惑看向店掌柜。

    店掌柜手抚山羊胡:“搭救将死之人,本就是功德一件……何况你我同为丹阳城人。”

    说罢,将一小沓泛溢微光的缩地符拍在柜台,反推到苏夜身前。

    “离了丹阳城,便是离开故土,”店掌柜接着叮嘱道,“若遇冷眼和疏远,切莫气馁。”

    苏夜抱拳拱手,哽住的喉咙,讲不出半个字。

    店掌柜转过身,背对着苏夜:“我今日闲来占卜,算出了两个结果:一个是你会死,另一个是……”缓慢转过头,一字一顿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

    空气中的水元素变得浓郁。

    四季如春的锦绣城映入眼帘。

    文圣孟扬曾在景和年间被贬黜时,在此地写过一篇《锦绣词》,后被史家和词人称为千古第一词。

    穿过南城门,旁边的墙体上有块黑石,内容便是这篇词文。

    苏夜仰头瞅了一眼,看不懂狂放的行书。兀自行至路边,向摆摊卖枣的老汉询问去茶馆的路径。

    老汉乡音极重,便如那内城墙上镌刻的词文:分明入耳入目,却是难解其意。

    再问几人,白得了几多冷眼。

    不得已,只好返身出城。

    径奔福慧禅师坐化涅槃的道场,佛门兴盛之地——吉莲山。

    苏夜没上过私塾,读书识字,识世立观,皆是传承自卖货的祖父。

    祖父口中的和尚,总是慈眉善目,乐于普度众生。

    问不了世人,可去问佛子。

    守山门的秃眉沙弥听了苏夜所请,单手合十。

    假装闭眼,余光瞥向苏夜腰间玉葫芦。

    上道的香客,便知此时该付香火钱。

    苏夜对僧人的理解,没沾染半点尘泥,分明看见沙弥行止,仍觉他是指点迷津。

    双手合十,躬身道:“多谢高僧指点。”

    沙弥没等来香火钱,气恼放下手掌,问道:“这位施主,小僧何曾指点过你?”

    苏夜茫然:“高僧看向在下玉葫芦,不是让我依靠法宝行事吗?”

    沙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终是破了心念修持:“我佛,不渡穷鬼!”

    苏夜未进山门,便被轰出了寺院。

    下山路上,失落多过气恼。

    心目中无所不晓的爷爷,终归有见不到之处。

    便如那首跑马商贩教授的《十八摸》,并非中原名曲,只是首民间荤调。

    行下吉莲山,驻足转身,凝望山林间缥缈的香烟。

    右边嘴角挑起,倔强道:“佛门不渡穷鬼,我自渡便是!不靠任何人,我也能拿到木灵珠。”

    探宝罗盘入手,青芒闪烁的光点,正在苏夜正东方位。

    转道绕过吉莲山,恰好看见凿空半个山壁,法相庄严的吉莲大佛。

    恼归恼,终归想着要替祖父还愿。

    双手合十,躬身礼拜,口中喃喃低语:

    “我佛慈悲,莫要亏待宽厚仁和的老人家。”

    驻足良久,再上行途。

    一路并无阻碍,顺利抵达目的地。

    茂密幽深的森林,常年雾瘴不散,枯枝败叶之上,散落几具残破颅骨。

    有兽,亦有人。

    爬满藤蔓的破木牌,斑驳绿漆写着“迷雾林”。

    木牌旁的巨蟒蜕下的蟒皮,额头已然生出双角,正在向蛟龙进化。

    尚未踏进森林,光是看着边缘地带恐怖场景,便觉脊背发寒。

    苏夜权当没瞧见蟒皮和骸骨,快步闯进迷雾林,顷刻迷失了方向。

    四周白茫茫一片,看不见退路,也看不清来路。

    恐惧往往来源于未知,以及对未知的幻想。

    苏夜困在桃花村的窄狭想象力,令他无法联想到恐怖事物。

    脚步轻便,依循探宝罗盘指引蹑足前行。

    腐败的枝叶,吞掉了脚步声。

    苏夜张大眼睛,依旧只能瞧见周身半米范围。

    距离木灵珠越来越近,古树的高度和粗度渐次递增。

    “嘎……”

    粗哑鸟叫声,打破寂静。

    苏夜辨不出是何种禽鸟,召出太初剑,屏息凝神,注视声音传来的方向。

    过了许久,并无猛禽扑击。

    苏夜仍旧注意右侧,横向前踏的右脚,踩进一具人类骸骨。

    察觉到异常,赶忙低头看向地面,入眼的景象,不禁令他倒吸一口冷气:

    身披锦澜袈裟的干尸,像是索命厉鬼,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