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坐在风箱前,提着前端黢黑的烧火棍。

    佯装是宝剑,意欲学着梦中人的样子,挽个帅气的剑花。

    不料没有握紧,戳中旁边往锅里放面片的母亲。

    缀满补丁的裤子,顿时被划出一道黑印。

    妇人气不打一处来,揪住男孩脖领,照着屁股就是一顿毒打。

    隔着棉裤,打不疼。

    “娘,俺下次不敢了……娘,别打了。”

    男孩嚎得夸张,待得母亲气消,便算躲过一劫。

    却是不敢再玩烧火棍。

    左手托着下巴,观瞧炉膛里的火,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正觉眼皮沉重之际,院中响起清朗话语声。

    “大姐,方便在您家吃顿早饭吗?”

    妇人转头看向门外,瞧见昨晚来过家中的苏夜,立马绽放出灿烂笑容。

    一顿饭卖几两碎银。

    这种好事,打着杂货铺里最贵的灯笼,遍寻十里八乡也难找到第二份。

    “大兄弟,快进屋,饭马上就熟,”抬腿踢了男孩一脚,“去鸡窝里取俩鸡蛋。”

    男孩跑出客堂,经过苏夜身边时,朝他咧嘴一笑。

    苏夜走进屋,不经意瞧了一眼木龛里摆放的魔神像。

    盘踞于其中的男人,已被他用慈悲引魂渡送入轮回,不会再为祸一方。

    精魂玉虽好,却也得取之有道。

    偷,显然不是他的风格。

    “大姐,实不相瞒,”苏夜郑重道,“贫道乃玉玄宗内院弟子……昨夜入梦降妖,帮这个村子消除了妖患。”

    妇人看着苏夜俊朗面庞,不觉面现灿笑:

    “经你这么一说……今早醒来,确乎没有感觉到疲累。”

    “您猜妖邪藏于何处?”苏夜卖了个关子,引妇人上钩。

    妇人上身前倾,几乎挨着苏夜:“藏于何处?”

    苏夜隐晦倒退身形,拉开和妇人距离,抬手指向木龛:

    “……正是那尊用魔石打造的魔神像。”

    “照你这么说……这玩意倒是个不祥之物了!”妇人对苏夜的话深信不疑,不觉面现忧虑。

    苏夜刚要开口,但见院中来了位身穿青布太极道袍的道人。

    头戴八卦幞头,斜背七星剑,手执拂尘道:

    “道友,你素来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为何要撒谎欺骗一位善良的妇人?”

    苏夜和妇人闻言,悉皆转头看向道人。

    “道长,您……”妇人话说到一半,没接着往下讲。

    苏夜没生气,反而有些庆幸道人突然而至。

    若非如此,他该顺着话头,蒙骗对他十足信任的妇人。

    虽则不会少付银两,然而终归可算得是某种欺骗。

    不由心下叹道:

    “初时身染妖毒,便是因生出贪念所致。

    如今已是修仙求长生之人,还是没能摆脱劣根。”

    道人抚须道:“贫道记得儒学里有句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苏夜讶异看向其貌不扬的道人。

    探知对方心念,乃是妙真境以上修士,方能领悟的缘法。

    道人气息不够强大,敛而不放,感应中尚不及玉衣境的郑天道。

    心念转动,隐约猜到对方身份。

    却是不敢轻下论断。

    道人手抚长须,微笑看着妇人:

    “这尊魔神像,确曾是妖邪栖身之所……只不过它的材质,对这位道友而言,可谓价值连城……

    该多少价钱卖给他,由您说了算。”

    ————

    炕桌旁坐了四个人。

    两道两俗。

    北方尊位让给道人坐。

    母子二人并排坐于东侧。

    苏夜与之相对。

    “大兄弟,你要魔神像,用来作甚?”妇人眼神真挚地望着苏夜。

    她是乡下人,自小没读过书。

    扫帚敲打,黄土地里刨挖来的道理。

    令她始终坚信:苏夜不是坏人。

    哪怕曾一时起过贪念,也是俗人心性所致。

    不然也不会舍得蹭一顿饭,支付几两碎银。

    无人央求,出手降服村中妖邪,更可见其本心。

    苏夜将道侣经历,简略讲给桌边人。

    妇人听了,哑然良久。

    她与在镇上打铁铺做工的丈夫,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

    在拜堂之前,双方从未见过面。

    结婚生子,即便被残酷的生活锤炼。

    种地纳税粮,还得想法喂饱襁褓中的孩子。

    不知情字何解。

    耳听苏夜与洛惊鸿只需几个瞬间,便从相识,相知到相恋的故事。

    只觉共处天地间,人生大不同。

    妇人用袍袖拭去眼角容纳百感的泪水,真挚道:

    “那尊魔神像本就没花银子,况且里边还藏着祸害村民的妖邪……即便你不买,姐也得想办法把它处理掉。

    倒不如白送给你。”

    道人挥舞拂尘,抚须笑道:

    “您有所不知……苏道友不仅是剑修,还是丹修,更有自创术法的能耐。

    他这样的修士,最不缺的就是银钱。

    你要是不收钱,他心中会过意不去。”

    农妇认真听完道人之言,转头看向苏夜:

    “果是这个说法?”

    “在下不是有意隐瞒,只是……”

    “……怕姐会坐地起价,”妇人笑道,“那你可就小瞧你姐了。”

    苏夜无言。

    道人看向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冲。”男孩毫不含糊地回答道人的问题。

    道人右手划过虚空,伸到陈冲身前时,手中多出一封信。

    陈冲不识字,纯真的大眼睛,直勾勾望着道人。

    “你可凭此信,到附近的蟒头山天泉宗,拜入宗门修仙。”

    妇人赶忙道:

    “冲儿,快谢恩。”

    陈冲慌忙起身,面朝道人跪倒,连磕三个响头。

    苏夜拱手道:“前辈,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晚辈不知该以何种价格收购魔神像……还望您能做个中间人,估个公道价。”

    道人并不推辞,看向妇人道:

    “魔神像于您,是负累,也是罪孽。”

    接着看向苏夜:“对你而言,又是无价之宝。”

    两人皆未言语。

    “贫道给个折中价……苏道友出千两银票,购买魔神像如何?”

    “一切全凭道长做主。”妇人并无意见。

    苏夜召出一张天下钱庄盖压宝印的千两银票。

    从妇人手中,购得精魂玉。

    佛骨念珠缠绕魔神,压制它的邪力。

    收进玉葫芦。

    道人看向陈冲,嘱道:

    “苏道友昨日留给你的四个字,可曾记得?”

    “记得。”陈冲恭敬回应道人。

    “说于贫道听。”

    “十方梦域。”

    “你要谨记这四个字,到了极危难处,对着天空连喊三遍。

    届时便会有人来救你。

    此法只可用一次,不到绝境,万不可用。”

    陈冲乖巧点头。

    妇人满脸欣慰。

    苏夜从旁凝神观瞧道人,彻底确认他的身份。

    除了天仓道人,不会再有第二人选。

    天仓道人一甩拂尘,右手划过虚空。

    伸到苏夜面前时,手中出现一个精致的金色锦囊。

    红线刺绣十个古篆字:

    “宁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

    苏夜接过锦囊,心跳犹如擂鼓。

    这个锦囊中装着的宝贝。

    可是霓裳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