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入夜,济州城内华灯初上。

    当邵曦他们离开驿馆所在之地的时候,路上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

    随着马车进入济州城的繁华地带,街道两旁已是熙熙攘攘,各处的生意看起来似乎比白天还要好。

    此时正是夏季,邵曦和白锦卿、胡玉山三人坐在马车里将车上的帘子都卷了起来,一来是免得闷热,二来是想看看沿途的热闹。

    白锦卿和胡玉山都不停地感叹着,想不到这东穆国的京城繁华和热闹的程度并不输于京都大梁。

    看着眼前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白锦卿忍不住感慨道“若是天下太平再无战乱,百姓们能够一直这样安居乐业该有多好!

    “其实天下的百姓都是一样的,并无彼此之分,若能天下一统,天下的百姓便能和乐安康,如此胜景便能随处可见了。”

    胡玉山笑着摇了摇头,接过白锦卿的话说道:“哪里有我们想得那般容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要做到天下大同何其之难?

    “谁不想划出一块地方来自立为王?权势这东西永远都和利益捆绑在一起,不想放弃利益就不会放弃权势。

    “都不愿意放弃权势自然也就免不了要有纷争,除非出现一个惊世之人,凭一己之力便能横扫九州,一统天下。

    “到那个时候自然就是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可是这样的人你见过吗?”

    白锦卿听着胡玉山的话,默默地点了点头。

    胡玉山说得的确没错,天下的纷乱都是来自有权势之人的私欲,谁愿意放着皇帝不做去,做一个普通的百姓?

    不过他转头看了看邵曦,笑着对胡玉山说道:“你说的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也说不定。”

    胡玉山也转头看了邵曦一眼,虽然没说话却轻轻地点了点头,看来他对白锦卿的看法还是相当认同的。

    可此时的邵曦并没有在意他们两个的谈话,而是正在将马车后面的竹帘轻轻地挑起一道缝,朝着马车的后方看着。

    胡玉山见邵曦没有理他与白锦卿二人,便伸手拍了邵曦一下。

    邵曦被他拍得一愣,回头看了他一眼。

    胡玉山有些不开心地说道:“我和锦卿正在夸你,你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太不给我们二人面子了吧?”

    邵曦笑了一下。

    “刚刚没有注意到你二人的谈话,只是一直在注意后面的那辆马车。”

    胡玉山一脸不满地说道:“我们三人难得一同出来前去看望陆学长,你却一路上都在看热闹,难道这济州城的夜景就有那么好看吗?”

    此时的白锦卿倒是反应了过来,轻声对邵曦问道:“是不是后面有什么人一直在跟着我们?”

    邵曦没有回话,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眼睛一直还盯着马车的后方。

    胡玉山一听白锦卿说后边有人在偷偷跟踪他们,顿时也来了兴趣。

    因为在东平关的时候邵曦便提醒过他们,在进入济州城后不管是驿馆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他们的行动都会被东穆国的密探暗中盯梢。

    所以此时有人偷偷跟踪他们倒也并不奇怪。

    不过胡玉山还是有些好奇,于是便凑到邵曦身边从竹帘的那道细缝中朝外瞄了一眼,果然有一辆马车离他们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邵曦,你怎么确定那马车是跟踪我们的?”

    “从我们离开驿馆,转出街角这辆马车便出现了,一直不快不慢地在我们后面,都走出这么远了。

    “就算偶然与我们同路,可是快慢也一直与我们一致,你要说他不是在跟着我们,打死我都不信。”

    胡玉山听邵曦这么一说,顿时玩心大起,拍了拍车厢对前面的车夫说道:“快一点,快一点,能赶多快就赶多快!”

    这马车是邵曦他们使团的,车夫也是使团的人,自然对他们的吩咐是言听计从。

    赶车的车夫听胡玉山说要快一点,立马也就是猛抖了两下缰绳,催动马匹将速度提了起来。

    三人坐在车上明显感觉到马车比之前快了不少,这个时候胡玉山再次凑到邵曦身边朝后面望去。

    果然,后面的那辆马车也跟着快了起来,还是一直保持着之前的那个距离在后面跟着。

    胡玉山又拍了拍车厢,对车夫说道:“慢下来,慢下来。”

    那车夫在前面赶车,也不知道他们几个在车厢里捣鼓什么,这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的把他搞得也有点儿懵。

    不过既然吩咐了让慢,那就慢下来吧!

    于是邵曦他们的马车突然间就慢了下来,这个时候再看后面的那辆马车似乎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也连忙跟着慢了下来。

    只不过由于事发突然,那马车已追上了一段距离,比此前离得更近了。

    胡玉山往车厢上一靠,很确定地说道:“跑不了了,这就是跟踪我们的,不过会是谁跟着我们呢?跟着我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白锦卿坐在车内手中摇着折扇,一副了然的神情对胡玉山说道:“既然进了济州城,我们被谁盯上都有可能。

    “就算是东穆国的皇帝百里野林也需要随时掌握我们的动向,提防我们是必然的。

    “至于为什么要跟踪我们?这个自然不必多问,估计他们也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应该是想知道我们与济州城内何人来往,来往之人是否可疑,这种事情并不稀奇,邵曦他们就经常做这种盯梢之事。”

    邵曦闻言,回头瞥了白锦卿一眼,尴尬地咧了下嘴角。

    是啊!在景元帝国之内,他们“敬承司”不也是干这种活的吗?盯梢暗访只是家常便饭,所以这种事并没什么好奇怪的。

    倒是胡玉山有些担忧了起来,忍不住对白锦卿问道:“既然如此,我们前往修文书馆拜访陆学长会不会给他惹来麻烦呢?

    “毕竟我们三人都是景元帝国使团中的人,如今结伴前往拜访,会不会让东穆国人以为陆学长暗中私通我们景元帝国?

    “如今我们都是使臣的身份,很容易引起误会吧?”

    白锦卿笑着摇了摇头,对胡玉山安慰道:“玉山兄不必担心,陆学长在东穆国还是颇有声望的。

    “仅凭我们一次拜访便认定陆学长有私通敌国之嫌,想必东穆国也不会这么草率。

    “再说,我们三人不躲不藏大大方方地前去拜访,又没避着别人,这便证明我们心中没鬼,怎会给陆学长惹来麻烦?”

    听白锦卿这么一说,胡玉山也算是安心了下来,他可不愿意因为自己来了趟东穆国便给陆修文惹上麻烦。

    与其这样,自己还不如没来过。

    邵曦虽然眼睛一直还在盯着马车外面,但似乎这会儿白锦卿和胡玉山的对话他都听在了耳中。

    只是随口说了句“放心吧!他们只是负责监视我们的行踪而已,不会带来什么麻烦。

    “其实真要甩掉他们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实在没有必要这样做,因为那样反而显得我们心中有鬼,就让他们这么跟着好了。”

    胡玉山见邵曦这个行家都是这么说了,也就不再担心了,不过知道后面有人跟着,之前沿途观景的兴致似乎也就没那么高了。

    换成是谁知道后面有人跟着自己,大概也都没心情了。

    马车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来到了修文书馆,此地离邵曦他们所入住的驿馆不算近,路上正经走了好一会儿。

    马车停好,三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古朴的院门,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高大,可见这修文书馆规模也并不算太大。

    又或是陆修文这个人比较低调,所以书馆的院门才修得如此简朴。

    三人走上前去,白锦卿抬手轻叩门环,没过多久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名少年的声音。

    “这就来开门了,客人请稍等。”

    随着话音落下,两扇木门中的其中一扇被轻轻打开,从门中走出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

    一出门便打量了邵曦三人一眼,对着他们三人一一拱手作揖。

    十分客气地问道:“不知道三位客人此来是有什么事吗?可是与我家先生相识?”

    邵曦从未见过陆修文,此时自然是插不上嘴。

    只见白锦卿对着那少年回了一礼,笑着说道:“在下与陆学长是在白鹭书院的旧时同窗,陆学长也是我的兄长。

    “此次在下与两位好友刚好来到济州城,便特地前来拜访陆学长,还劳烦通报一声。”

    那少年一听白锦卿几人竟与陆修文是旧识,连忙一脸笑容地回道:“原来是我家先生的旧识好友,几位请稍作等候,我这便进去通报。”

    “有劳!”

    白锦卿与那少年二人的对话既简洁又有礼,都尽显学子之风。

    用现在的话讲,就是两个人都极有素质,讲起话来既客气又不显虚伪。

    那少年退回门中轻轻将门关上,邵曦三人则是在门外等候。

    甭管关系有多熟,登门拜访在人家还没有通报之前,都只能在门外这么等着。

    这个时候邵曦又朝着刚刚过来时的那个街角看了一眼,只见此前跟在他们后面的那辆马车正停在那里,露出了一半的车身。

    想必车中之人此时正在看着他们三个。

    邵曦心中暗自纳闷,若说对方是东穆国的密探,这盯梢跟踪的手段也太不高明了,甚至显得有些外行。

    虽然被自己发现并不是什么奇怪之事,但邵曦总觉得跟踪之人有些业余,不像是常年做密探之人。

    到底是什么人在使团刚刚进入济州城后,便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的行踪?

    白锦卿看了邵曦一眼,低声问道:“怎么?在猜是谁在跟踪我们吗?难道不是东穆国的密探?”

    邵曦轻轻撇了下嘴,他这会儿也说不上跟踪他们的可能是谁?但对方的确不像是密探。

    既然猜不到邵曦也懒得再去猜了,若真想知道对方是谁,邵曦也不是没有办法。

    只是眼下最重要的是拜访这位修文书馆的山长,他们在白鹭书院的学长陆修文。

    那书童返回门中没过多久,便听到门内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和爽朗的笑声。

    紧跟着,书馆的门被再度打开,这个时候从里面走出来的已不是那个少年,而是一个看上去三十五六岁的男子。

    此人一身青衫,中等身材,相貌并不出众,头发梳得很整齐,手中还拿着书卷。

    看起来是知道白锦卿的到来太过兴奋,急着出来相迎而忘记放下了。

    邵曦偷偷瞄了一眼,意外地发现他手中所持书卷正是白鼎公和柳行斋合著的《治事论》。

    看来离开白鹭书院这么多年,他也一直未忘记过白鼎公对他的教导之恩。

    如今白鼎公与柳行斋合作的这本治世之学,想必他也是日日手不释卷地研读。

    白锦卿与胡玉山见出来的人正是陆修文,二人也是满脸笑容,连忙上前施礼。

    白锦卿开口说道:“学弟白锦卿拜见陆修文学长,多年不见,不知如今学长一切可好?”

    看得出白锦卿和胡玉山的到来让陆修文十分开心,他也只是简单地拱手回了一下礼,便走上前来张开手臂一把将白锦卿和胡玉山搂在怀中,用力地拍着二人的后背。

    满脸兴奋地说道:“好好好,学长一切都好!与你二人分别这么多年,如今还能再次相见真是太不容易了,今日真是意外之喜啊!”

    原本白锦卿是一个极重礼数之人,可如今面对着陆修文竟像个孩子一样乖巧,任其将他搂在怀中拍打着。

    邵曦见白景卿和胡玉山都上前见礼了,也连忙走上前去对着陆修文深施一礼。

    笑着说道:“白鹭学院学弟邵曦拜见陆修文学长。”

    此时陆修文才发现,原来在白锦卿和胡玉山的身后还有一人,连忙放开他们二人。

    对着邵曦回礼道:“学弟多礼了,你的名字我在东穆国都有所耳闻,也知道你们此次是代表景元帝国出使东穆。

    “想不到你们如此年轻便已经有所作为了,快快进来吧!有什么话我们里面再说。”

    “是!”

    邵曦三人共同应了一声,便随着陆修文一同走进修文书馆。

    此时,街角那辆马车的窗帘被轻轻地挑起了一点,一个年轻男子轻声地问道:“就是他吗?长得可像?”

    车厢的黑暗中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像,真的很像!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