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急急道:“蜀中使者入京,呈王建表章。建屡求节度使不得,此番献绢十万匹、马三千匹、钱三十万缗,再索印授仪仗。表言,择日不授,则挥师作难,自问吉凶,以定天命。盖兹大事,太尉杜公、门下刘公、尚书李公请即召南衙北司各机要官到紫宸殿紧急会议。”

    咯噔。

    历史上这个时候,朝廷已赐予王建西川节度使的名分大义。但李晔到来后,多次与西门重遂等人据理力争,言巴蜀要地,绝不可让人。他不想给,中官、朝臣们也不想给,于是这件事就搁置了。王建两度上表讨要,朝廷皆未回应,俨然坐等其部众作乱,好从中得利。

    而事实也正是这样,别看只是一纸诏书,但有和没有的区别太大。

    没这张纸,东西两川皆不服王建,各州拥兵自固,叛乱频仍,王建按下葫芦浮起瓢,气得跳脚。不过这对于李晔来说,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两人很快来到紫宸殿。

    由于西门重遂带走了一大堆朝臣、中官征讨华州,参加会议的人少了很多。

    赵氏清脆有力的声音响起:“圣人驾到。”

    众人神色凝重,闻言也只是草草冲圣人拱了拱手便罢。

    李晔刚在龙椅上坐定,有司官员便直接切入话题。王建遣使入朝,有表章奉上。

    不多时,赵氏拿来表章呈上。

    李晔接过,看完随后倒扣在桌案上,却不语。

    被匆忙叫来的中官们不知详情,就道:“不知建表说了什么?臣等为国分忧,职责所在。”

    圣人眯着眼睛,举起右手:“赵司言,念!”

    赵氏躬身从桌案上拿起丝制奏表,麻利的展开大声诵读:

    “臣西川节度留后、剑峡行营招讨制置等使建顿首。”

    “敬瑄不受代,韦相公攻不克,欲罢兵。臣窃以为峡内将士冒矢石,百姓供馈饷,战死饿死,什减七八,仅得围成都。大功未成,岂言弃之?于是授臣兵柄,尽爪牙力。今敬瑄伏诛,三川太平可期,吾属报国心极矣!臣数求诏书以正名,而朝廷群小视忠贞寇贼,屡不加位。”

    “……又闻主上受制于阍寺、奸相之手,垂头弭耳,哀伤成疾。王者之权,尽归臣下,而皆非人。杜让能、刘崇望、西门重遂、韩全诲之流,不蒙信察,反类胁君。堕落纲纪,骚扰藩镇,召乱生祸。致乱军直逼国门,小民不安,王室不宁。愿主上闻奏,即立皇太子,使权勾当军国事,杀逐小人,威权出于天子,则中外可定。若歹人暴横难制,臣自领雄兵十万出剑门,以肃庙堂……谨献绢十万匹、马三千匹、钱三十万缗,为景福改元贺。”

    “主上千秋万岁,臣建顿首百拜。”

    赵氏的声音从一开始的清亮,到渐渐略带怒意,最后都颤抖了。

    王建的意思很直白。

    当初讨陈敬瑄,迟迟没有进展,朝廷派来的招讨使韦昭度想要罢兵,要不是老子拦着,夺了兵权,能灭了贼?然后老子拼死拼活为朝廷打下西川,要个节度使不过分吧,结果朝廷不给?什么意思?

    我还听说,皇帝整天被家奴和宰相欺负,快要被气死了。杜让能、西门重遂这些家伙都不是人,不让我当节度使。希望皇帝有点觉悟啊,要么把这些人干掉,要不就别当了。反正不管你们怎么斗,找个能做主的,早点把旌节给我送来,不然哼哼,我就自己来长安要。

    但我不是坏人,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做的那么难看。

    朝廷过日子不是很恼火么?

    嗟,来食。

    给你们的签字费。

    外臣逮着南衙北司的首脑们一顿狂喷,而且奚落皇帝,让李晔别干了,还威胁清君侧,已经是事实上的造反了。听完,朝臣、中官议论纷纷,或阴沉着脸,或以掌击案,或咒骂韦昭度无能。赵氏心情沉重,轻轻放下奏表,正要安慰圣人几句,却听圣人道:“我其实还好。”

    如果是前身,此时此刻定然已血怒了。

    不过他嘛,后世论坛里的常胜军,从不怵被骂,能少一块肉还是咋的?

    而且从奏表的措辞来看,真急的人是王建,诸州皆不服,指不定哪天就让武夫们砍了。

    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圣人,臣有话要说!”

    圣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次相李溪。

    李溪性格素来恬淡,不慕荣利,此刻却怒气勃发。

    “说。”

    李溪一撩朝服站起来答话,向圣人和在场中外官稽首拱手后,道:“王建反状已现,授之叛,不授亦叛。事已至此,不如就以这奏表为名,不但不加王建任何军职,还要褫夺他现有的剑峡三川招讨制置等使务。另,重新调整两川郡县,每三两州便建节立军号,分裂蜀中。”

    国朝老招数了。

    所谓的重新调整地盘,实际操作便是把张三的某块地划给李四。张三过着小日子,地突然被划了,能干?李四人在家中坐,肥肉天上来,还是名正言顺朝廷划分的地界,但凡有点野心,能不想要吗。君不见幽州、河东两镇为了争夺蔚州,狗脑子都打出来,就因为是牧场。

    当然,这一招只能对付刚上位的节度使,其新立,对州郡的控制力还很弱。

    不过拿来恶心王建是够了。

    目前绵、阆、雅、嘉、文、龙、成、茂、彭等州刺史,要么是外宅郎,要么是僖宗时入蜀的文臣,能有几人真心服王建一个偷牛贼的。貌恭敬而心不服,一旦逮到机会就会跟王建的狗腿子开片,如感义军杨晟等武夫,早就操起刀跟王建干了,不然贼王八这么急着要诏书。

    反正核心就是,朝廷不认王建这个节度使,坐看蜀中各地豪强、刺史野心家们给王建添堵。

    如此一来,应付一群小贼总比应付一个巨盗好得多。

    当然,若是王建武功盖世,横扫群雄,最终以逆势消灭对手们一统四川,那朝廷也没辙。

    “那就这样吧,公等回去拟个章程,待枢密使班师回朝,请其过目。枢密使无异议,再答复王建。至于上供的财货,照单如数收下。其押送物资的军马,亦可全部留下,充入神策军。”圣人总结陈词道。虽然西门重遂不在,但该有的姿态要有。

    贼王八想靠打赏来求取节度使,历史上昭宗君臣考虑到给的算是比较多,一番扭扭捏捏后就捏着鼻子封了,结果去授予诏书的使者半路还被中官派人抢了,俨然也不想给王建。吸取教训的李晔怎么可能答应?在王建没有统一两川彻底取得胜势之前,西门重遂也不可能同意。

    唉。

    秦川河洛,幽齐江淮,竟无一净土。

    “圣人……”赵氏清了清嗓子,柔声安慰道:“不可因贼臣狂辞而自伤心,且宽心。世间诸多事,须得慢慢图谋。”

    “是的。”圣人心不在焉的答道。

    “华州方面有战报至京,言覃王嗣周已攻占华阴。”

    “稍后再看。”

    散会后,李晔招呼了下赵氏,便领着刘子劈、萧氏施施然地朝着望仙台而去,走到太液池却突然拐了个弯,跑去了仙居殿。

    在前殿踌躇了一会,李晔漫步走进了后寝。

    还有些宫女在打扫宫室、整理房间,李晔以天气寒冷,让她们早点回掖庭局休息。等人走得差不多了,直接加快步伐,钻进了重重帷幕里、芙蓉红纱帐摇曳掩盖中的某深处宫室。

    室内遍布帷幕,光线相当晦暗,手捧金莲灯的铜人已点燃了几个。

    尽头,一顶薄薄紫纱笼罩下的床榻映入眼帘。紫纱有点透,隐约能看到里面的景象。

    一位身姿曲线尤美的女人,正斜躺着。白嫩的手掌支撑着红晕的左腮,双腿自然弯曲向内,许是因为衣服被压在身下有些绷,圆润的蜜桃轮廓被勾勒出来,呈仙人卧。娇躯随着若无的呼吸,在幽寂的帷幔宫室内微微上下起伏、起伏……赫然正是白日偶遇的陈美人。

    前身到底犯了什么浑,竟然暴殄天物对这等尤物冷漠如陌生人。

    咯咚。

    李晔碰到了灯架。

    陈美人听到,飘飘然开口道:“我将寝,侍女勿入。”

    李晔闻言一窘,在屏风后吱了一声:“是我。”

    话音落地,紫纱帐被撩开,李晔露在屏风外的半边脸窥视到了一对光滑的脚背、小腿,踩着地毯亭亭而立。

    “圣人?”陈美人抓过衣服遮住露在外面的手臂,颇为讶然:“圣人今夜怎么突然来了?”

    “美人误会了。”见其要走过来,李晔颇为尴尬地从屏风后主动走出,脸有些发烫,不知该说些什么:“路过仙居殿,我便来看看你这里,缺不缺东西。还有——还有,今日清思殿击剑伤了美人的胸口,不知情况怎么样?也是想问问,如感不适,我便诏女医为你上药。”

    陈宸落落大方,掩口道:“确实还有些疼。”

    “我看看?”两人已近在咫尺不到,鼻尖可以嗅到幽香,李晔关心则乱,右手鬼使神差的伸向了陈美人右边肩膀,将罗裳缓缓拉至一边……锁骨随之呈现在眼前。

    忍不住轻轻摩挲了一下。

    好滑呀。

    一捏…

    “痛。”

    轻把郎推,陈宸呼吸强烈紊乱,也站立不稳了,无力地倒在紫纱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