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说的没错。

    自孝文帝迁都以来,鲜卑一晃已在中土扎根四百年了,而独孤损也已看不出来丝毫胡人的特征,说汉话用汉礼,俨然无贰。沙陀、突厥、回鹘、党项、契丹,不想放羊喂马的汉子,很多都南下投了缘边藩镇从军。

    讨生活啊。

    “何时考的功名?”胡思乱想了一会,李晔的心神又回到了独孤损。

    “咸通中,具体哪年臣忘了。”

    赵氏剜了不怀好意的圣人一眼,继续说道:“学士文擅菁英,才穷壶奥。授官以来兢兢业业,从无逾纪,起草的诏制诰命都堪为典范。”

    “比韩偓还写得精妙。”赵氏着重强调。

    “哦?”李晔似乎清楚这人为何心事重重了。

    万中取一的实力进士科出身,任劳任怨干了十几年工作,结果仕途没长进……

    谁不愁苦!

    “臣曾听说过一些趣闻,说独孤学士性情刚硬不阿,常常揭举贪官。”

    赵氏回忆了一下,沉吟道:“司农卿李群登科后授蓝田尉,寻又迁监察御史,娶杜太尉之女后,短短两年便拜九卿。学士得知后,赴南衙指责太尉以公权用于私门。太尉惭愧不能言……”

    “大约还有此类事,被学士说过的朱紫大臣不在少数。”

    说到这,赵氏的语气颇为同情,叹道:“如此,则何来晋升呢。”

    李晔摆手道:“太尉如果任人唯亲,其子弟早已遍布中外。”

    杜让能就不是这种人,三个儿子仅少子杜绿衣被送到李晔身边充侍从,其他全白身,而且于情于理都不会先女婿次儿子。

    估计是有些大臣想要讨好首相,故而对李群一路绿灯,导致杜让能被责问时惭愧不能言。

    但从李晔的感官来说。

    李群确实有能力,对农牧渔事非常精通。最近主持关内屯田干得也很精细,条理分明。一个世家子弟能长于农事,很难得。

    不过,凡事也不一定吧,以后可以多观察。

    现在还没法因为人家是杜让能女婿就立刻怀疑是裙带上来的。

    至于独孤损。

    李晔这里唯才是举,有本事的人他都会慢慢予以擢拔。

    正待说些什么表明下态度,却见门下侍郎刘崇望拖着沉重的步伐在近侍的引导下匆匆而入。

    看他脸上凝重的神色,李晔心里有数,起身走到屏风转拐处的书房,道:“刘公来。”

    君臣在闭室坐定。

    “密报。”

    刘崇望开门见山低声道:“茂贞自麻城脱困,收州县镇将之兵万余人,攻义子李继侃。继侃不得胜,退据秦州。牙将韩行恭、拓跋归璠勾结吐蕃人作乱,杀李继侃及其全家。”

    真是笑死人。

    李继侃夺李茂贞之位自称留后,牙将有学有样,杀李继侃夺位。

    “如今凤翔谁人有之?”李晔追问道。

    “牙将韩行恭自称凤翔留后,拓跋归璠自称教练使,引吐蕃并召岐人共御汉、邠之师。”

    不等圣人吭声,刘崇望又来了个大的:“杨守亮与王行瑜争凤翔,不分胜负。守亮假子杨子实、子钊、子陵以守亮远征必败,举一州两关请降王建,守亮不得已,引军还山南平叛。于是王行瑜北发陇州,追杀李茂贞父子……茂贞严守大震关以迎……”

    尼玛。

    这一通消息直接给圣人听呆了。

    能乱成这样啊?

    李茂贞、李继侃父子在一边拼得你死我活,还没打出个结果来,王行瑜、杨守亮二帅为了还没到手的凤翔,又开片。

    然后……

    李继侃被牙将给宰了。

    杨守亮突遭到三个义子的无情背刺,仓皇回师汉中平叛。

    王行瑜则继续追杀李茂贞……

    好吧。

    这勉强也算是四方势力混战了这么久的一个进展。

    李晔回过神来,道:“那此事该怎么处理?”

    “举兵讨之。”

    刘崇望喝了口水,梳理道:“韩行恭之辈牙将,先叛李茂贞再叛李继侃,已是走投无路。引吐蕃人,亏他们想得出来,早晚死在吐蕃手里,暂不必理会。”

    “万一吐蕃入寇凤翔,则何如?”李晔忽然想起了被吐蕃人吓跑陕州的代宗,忍不住问道。

    “赞普遇刺,国内流贼四起,无力侵汉。”刘崇望老脸抽了抽,道:“眼下要紧的是王行瑜,一旦凤翔被其占领,其害不亚于茂贞。今行瑜、茂贞部众皆久战,师老兵疲,正好上天赐予圣人的中兴之机。”

    出兵一口气将这两个贼种都灭了?

    这事,李晔很心动,但理性思维告诉他不敢想。

    王、李加起来,两三万人马总是有的,而且尽皆百战之旅。朝廷这六七万兵马,看起来倒是挺唬人,但一半都是在关东募回来操练未久的新兵,恐怕不够人打的……

    但正如刘崇望所说,这的确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天赐之机。

    等到其中一方分出胜负了,再打就很难了。

    “圣人先计较,臣还是有要务待处。”刘崇望起身道:“明日圣人可开延英殿,召集三省主官及御史台四品以上会议,以成万全之势。北司方面,臣稍后自到西门宫监府上说明此事。”

    “好。”

    “臣告退。”

    刘崇望匆匆而去。

    “如心,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李晔看向赵氏说道。

    “邠、岐之师,固骁锐,但如刘公所说,师老兵疲且骄横。大军一至,再以财货诱之,杀帅而反是大有可能的。至于正面硬仗,肯定会有,但也绝不会太多。”赵氏回答道。

    “我再想想。”李晔从蒲团上站起,沉声道:“凡事要做好最坏打算,未见万全之势,不可图也。邠师累年为战,战斗力为京西北八镇前列。去英武军营地召王从训,我要和他聊聊。”

    “再公告三省主官及御史台四品以上大臣,明日上午集会延英殿。”

    “唯。”赵氏快步而出。

    李晔低着头在内室来回踱步,他现在急需盘一下家底。大概的情况他自己做了笔记,但如果用兵,他还得掌握的尽可能精确,并估计一下能支持战争多久。

    自己有多少资本——兵、钱粮、财物、畜力、器械、战具、堪战将领,这个不搞清楚,他是万万不敢像前身那样大手一挥就开战的。

    还得确定,哪些人、事是自己可以决定的。

    另外,如果中官们一致反对,又得准备什么预案。

    未雨绸缪再考虑一下,如果出兵但战败,乱兵长驱直入长安城,须怎么应对。

    没办法,家底经不起哪怕一次受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