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干黑活

    由于鼎哥找的律师够厉害,再加上不会影响方雯的刑罚结果,2022年底高寒申诉了。还好,法制进程很快,申诉成功了。高寒被认定为从犯,改为有期徒刑十年。加上减了一次刑,高寒于2024年1月份刑满释放。

    而方雯就差远了,由于深度内疚和牵挂孩子等诸多因素,造成了她极大的心理压力,令她经常把握不住自己。改为十九年后只减了半年刑,至今仍有八年多的余刑等着她。

    高寒出狱的第二天就去女子监狱探望了这个深深嵌入他人生的女人。虽然她给他带来的苦难远远大于快乐,但她毕竟是因为爱他才走到了这一步。这能怪谁呢?怪那万恶的爱情吗?显然不能,要怪只能怪命运的捉弄。面对这个因自己而毁掉一生的女人,高寒做不到袖手旁观,就算她是个瘤子,也已经长在他的生命里了。

    隔着厚厚的玻璃窗,两人相对无语。良久,高寒率先抓起直线话筒。

    “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我这儿一切都很好,父母都原谅我了,经常来看我。”方雯说话时刻意侧头或用手臂遮住过分衰败的面容。

    “孩子呢?认你吗?”高寒有意紧蹙眉头,用愁苦衬托一下方雯的枯败。

    方雯摇摇头,“小时候见过几次,爸妈带来的,现在只有照片儿。”

    “我给你存一万生活费,够不?”

    “没用,存了也白存,花不上。我们这儿和你们那儿一样,除了限额消费,挣多少劳务费就花多少。”

    “嗯,现在都这形势。好好保养一下自己,再减几把刑就回来了。”

    听着高寒毫无怨意的话语,方雯眼里逐渐跳起几丝希望的光,泪水恢复了年轻时的晶莹。

    “你不恨我吗?”

    “别说这个了,说说急需我办的,我不能总来。”

    方雯眼光暗了一下,抬起布满细纹的眼皮,吞吐着说:“如果可能,帮我照看一下孩子。他们的爸在韩国进去了,卖药,估计够呛,是我妈来说的。”

    停顿一会儿之后,方雯偷眼看了一下沉默的高寒,支吾着说:“其实,陈斌不是我说的那样儿。”

    “我知道。”高寒很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他对孩子很好。对……对我也不错。”

    “嗯。听说了。”

    “韩国这方面判得也不轻,虽然没有死刑,但……但要是事太大的话,容易判终身监禁。我们还有老人和孩子,如果……如果可能的话,帮帮他。”方雯声似蚊蝇。

    “嗯。我研究一下。”高寒脸上凝重的神色胜过信誓旦旦。

    “还有孩子……呜……”方雯紧捂嘴巴。

    确切地说,方雯的泪水除了悲伤,更多的应该是喜极而泣。因为这次时隔多年的会面虽然短暂,但她却看出了自己深爱的男人没有辜负自己的希望。这个男人是出色的,他不但没有被一场漫长而残酷的苦难打垮,反而还因此变得更加出色。自己能因爱这样一个高质量的男人而赢得苦难,一切都值!

    高寒走了,叮嘱方雯记下自己的手机号码。

    之后,他马不停蹄赶到韩国,通过一切能够派上用场的力量,抽丝剥茧琢磨陈斌的问题。他要为这个跟自己有着奇怪关联的家庭做到自己能做到的一切。谈不到恩和怨,就是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而且还要全力以赴。也许,在他心中负罪感高于委屈和怨恨,谁能保证陈斌卖药跟自己和方雯闹出的这幕悲剧无关呢?

    他首先找到陈斌的律师,通过详细询问相关案情,他知道这是首尔警察厅违禁药品管理科跟了两年多才成功收网的大案。而且是室长朴东旭主抓。根据现有法律条款,如果没有突破性的举措,主犯陈斌肯定枯死狱中。

    此时高寒的想法跟朴东旭发现被敲诈时的想法如出一辙,都深知解铃还须系铃人。于是高寒开始拿劈开蛛丝般的精细手法琢磨这个能够有力回天的朴东旭。结果真的应了那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以高寒缜密的思维和精湛的胆识,两个月的盯梢和排查就捋清了朴东旭的幽暗行径。不过,当初高寒只能确定这个违禁药品管理科的首席领导与一个叫金善英的精致女人有染,以及他的经济支出明显超出正常收入,根本没敢奢望那么快就能抓到决定战局的刀柄。

    要么怎么说运气这个东西不但真实存在,而且有时候甚至还好得不可思议呢!当初高寒趁朴东旭带队去外地出任务的空隙,包下金刚山会馆503房安装多组高清微型探头的目的就是要抓拍一些朴东旭的桃色镜头,外加证实他在这家黑道人物经营的娱乐场所存在干股的嫌疑。再往深说,也是企图通过多方途径查找他巨额外财的不明来源而已。但万万没想到,竟然在第一次拍录成功的视频里就逮住了他伙同情妇大宗卖药的铁证。由此才点燃了高寒要挟朴东旭用“造假”的险招拯救陈斌的引捻。

    …………

    这次与朴东旭面对面的成功“会晤”,基本达到了完美计划的步步为营。但高寒并未以逸待劳猫回住处静候朴东旭的佳音,而是启动定居韩国的铁杆兄弟牤蛋,一面继续盯紧朴东旭,一面带着鼎哥派给自己的司机兼保镖二歪到野外僻静处去练枪。因为他不傻,自己和朴东旭拔枪相向的日子不远了。

    相信是个人都明白,凡是强烈的剥夺和压迫必然招致反击,最终都是你死我活。

    见朴东旭时,高寒身上确实带着枪,而且还是一支俄制的马克洛夫自动手枪。这是近几年跻身澳门博彩业的鼎哥应他要求提供的。他答应等处理完手上的“小事”就去澳门帮鼎哥,毕竟别的地方越来越不好混了。

    当时枪管上拧着消声器,子弹也是上膛的,而且他的右手一直放在随时可以迅速伸进风衣里怀的位置。摸枪的动作他模拟练习了无数遍,一但发现朴东旭有什么不对,他自信自己掏枪和扣动扳机的速度不会比对手慢。而且枪不用拔出来,只需横过枪口,隔着风衣就可以在里怀开枪。枪油是他故意涂重一些的,目的就是要警示朴东旭,让对手知道自己做着各种准备,轻易别胡来。

    奔驰驶进一片山区的沙石路,这个季节路上车少人稀,如此够级别的铁壳子跑在路上显得很突兀。把车在紧靠草丛的路边停好,高寒和二歪下车,向几十米外的一个小山坳走去。

    山坳的环境和位置都不错,既能看到车又能避开人。背阴坡的积雪还没化净,有的地方厚可盈尺,被细雨一浇,变成不堪的黑坨坨。二歪踏着有些粘脚的腐叶和软泥走了五十米远,在一棵桦树上用卡簧刀削下一块树皮,以此当靶子。高寒戴上墨镜,双手平端拧着消声器的自动手枪,噗……噗……,一枪接一枪努力将子弹射向靶心。潜意识里,靶心就是朴东旭的眉心。

    相比之下,朴东旭可比高寒紧张多了,面对如此难缠的敌手,纵然手段超群,也是老虎吃天,无处下嘴。超负荷的压力像沉重的乌云笼罩在他头顶,每次经过有镜子的地方,他都刻意绕过或低头快走,以免除了面对自己这几天又扩张的秃顶,再看到自己眼中那种狗在凶残暴戾主人面前才能流露出的委屈。虽然这种委屈只是一丝丝,别人看不到,但他自己看得到,只要有镜子的地方就看得到。

    自从见到高寒之后,他因无法评估这个对手的难缠程度几乎整夜失眠,厅领导和下属都以为他病了,劝他休息几天。借着这个由头,他请了病假。干刑警将近三十年了,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对自己无限热爱的工作失去了兴趣。

    目前他别无选择,只能按高寒的要求实施自己的原计划。但首先,十公斤晶体冰毒的来源就是个问题。以往让金善英出手的晶体冰毒都是他从“黑活”当中匿留下来的,但黑活不是说有就有,可遇不可求,得从平时禁药过程中凭运气碰。没有天时、地利、人和等先决条件的高度统一是绝对不成立的。自己身为禁药室长,总不能因为卖药就像普通药贩子那样去联系上线长期合作吧?俗话说,总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相信长脑子的人都不会那么做。

    没办法,这个“运气”只能自己创造了。朴东旭红着眼睛给自己的徒弟崔日龙打电话,说自己虽然病了,但闲不住,让徒弟把近几天线人提供的没来得及评估核对的线索都发到他的邮箱里,他要在床上进行评估核对。

    徒弟劝了两句,但因为他既是师父又是领导,无奈之下很快将整个科室几千线人近日汇总的上百条线索都传了过来。他坐在台式电脑前,眼睛像探雷器一样开始甄别……

    可是,都快看吐了,也没找到既有价值又容易被其他禁药队员漏掉的线索。气馁之下,他关掉电脑,踱回卧室,以抛空坠物的形式将自己这一百七十斤的肉身面朝下砸在床上,颠了两颠,死了似的一动不动。

    直到妻子下班,他才悠悠醒来。为了躲过盘问,他谎称晚上有行动,白天回来补个觉。然后晚饭都没吃,夹包下楼。坐到车里,他觉得这才是自己灵感的诞生地。

    一支烟抽完,他翻开手机通讯录。正常情况下,线人不联系自己就说明没有可靠线索要提供,主动联系线人也没用,否则他也用不着找徒弟要室里的共享信息了。但室里的线索毕竟有被其他同仁注意到的风险,如果自己暗中“截流”干成了黑活,走漏风声的几率无形当中就会高出许多倍。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一边在通讯录里选择目标,他一边回味自己干黑活的精彩片段,哪一起说出来,都能拍一部亮点频现的大片。有一次,他通过线人的“指点”,独自盯上了一个开长途大货从台岛往釜山运禁药的家伙。借助自己在科室方便使用的一套定位系统,他掌握了这台大货车通过高速公路首尔出口的准确时间。趁着黎明前的黑暗,他一个人开着事先安装了警笛的套牌现代越野车,将刚准备通过出口的大货车叫停在临检区。上车后,他二话不说,掏枪顶住司机脑袋,喝问:“狗崽子!货在哪儿?”

    司机吓傻了,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以为自己的末日到了,掏出上衣口袋的一小包氰二化钾就要往嘴里倒。朴东旭眼疾手快,一枪托削在司机脑门上,夺下药包喝道:“死狗!老子要货!不要命也不抓人!不识好歹老子崩了你!”

    这个身材魁梧的司机估计是听说过禁药警察遇见合适时机也会抢货的传闻,立马明白了持枪者的意思。连漫过眼睑的血都没来得及擦,觑着一只眼睛抬起屁股,从坐垫下拽出一只沉甸甸的帆布包递给了朴东旭。

    朴东旭凭着多年的经验拉开包瞄一眼、摸一把,确定是晶体之后,给了司机一个嘴巴,沉声喝道:“把脸擦干净,滚!吐半个字,脑壳给你掀开!”

    司机咧着嘴应承道:“哎!放心!谢谢好汉!谢谢好汉!”

    看着大货车通过出口跑远了,朴东旭在车里撕掉隐形手膜,拽下脸上的假胡茬和贴眼角的透明胶条,掂了掂帆布包,至少三公斤。

    除了这种形式,只要有机会独自通过线报盯上单人运货的药贩子,他基本上都能找到恰当时机将黑活干了。但大多数情况下,他会故意用鸣枪、喝问等震慑手段先把药贩子吓跑,然后再把晶体“捡”走,这样敷衍起提供线索的线人来也得心应手一些。像上述直接“持枪抢货”的做法,他会骂线人废物,情报有假,根本就没有货,搞得自己很被动。反正被抢的药贩子因为总觉得自己在警方视线内不敢说出去,线人也为了自己能继续在“灰色”地带生存也不敢计较,再加上又没证据,只是猜猜而已,所以,他的黑活一直以来都干得神不知鬼不觉。

    不过,干黑活可是悬崖上走钢丝的险招,以朴东旭对人性的了解,他是不会与任何人合作的,包括跟他感情最好、共事时间最长的副室长姜夺勋和徒弟崔日龙。

    以前的混乱时代不提了,据他所知,目前首尔禁药警察之中,只有自己一个人敢玩这么高端的游戏。

    突然,他的心脏不规律的跳了两下,姜夺勋和崔日龙能不能有所察觉?或是早有察觉,只是没戳破而已?

    随即,他摇摇头,自言自语:“不可能,否则不能这么消停。”

    以他的自信,他认为肚子里揣着鬼的人在自己面前没有不露相的,这么多年,哪个坟茔地的狐狸没斗过!“不可能”,他又自言自语地叨咕一句。

    他晃了晃脑袋,把精神集中在目标的选定上。随着手指的滑动,犹如跻身摩肩擦踵的人流之中,应接不暇辨别着目标……

    “切!就他。”

    十几分钟后,朴东旭把食指肚按在一个叫朱荣浩的名字上。这是一个偷了四十年钱包的老贼,近几年监控摄像头的普及几乎断了老贼的活路,再加上九次入狱,让他没来得及娶妻生子,以至到老落得个无依无靠、差点流露街头的惨状。不过,贼毕竟具备一定的灵性,老家伙凭着多年在江湖这个大染缸里积攒的灰色人脉,左挑右选最终挤进了利益巨大、市场前景又好的“卖小包”行列。朴东旭在第一次盯上他时,就把他的灵性尽收眼底。反正抓他一回也搜不出三克五克,也不能在战果薄上添什么“重彩”,遂吓唬一番就把他发展成了线人。后来证明老家伙果然没让朴东旭打眼,确实递出了几个够分量的线索,出了点儿“大彩”。不过,老家伙事儿多,干点活儿就要工钱,每次递个“点儿”,都抱怨自己年老多病,又苦于微不足道的经济困难,总想多弄几沓违禁药品管理科有限的“情报经费”。于是朴东旭在拨通他手机的第一句话就说:“老不死的,我手里现在有六百万元特情费,你啥意思?”

    “啊依勾!领导,瞧您这话说的,这不是逼我吗?有活儿的话我早主动找您了,还能等您来找我要啊!啊依勾……真是的。”

    电话那头的朱荣浩油腔滑调地耍赖。可是狐狸再狡猾也蒙不了猎人,朴东旭心里有数,以老家伙的德行,一听有六百万韩元特情费,就算没准确消息,他也会找些捕风捉影的线索递上来,甚至不惜把“分小包”的上线“肝癌黄”给撂了,怎么会当即推诿呢?

    所谓接受合理的一切并不难,难的是接受不合理的一切。朴东旭立马断定这老家伙有猫腻,他用令人压抑的阴冷声调说:“老不死的,你他妈的是不是想整个终身监禁到里面养老啊?你他妈背着我在白头山夜总会卖小包我不提,你的上线肝癌黄半死不活的我们也不稀得理他,抓完他还得给他办取保,反正他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我今天主动给你打电话,你他妈心里没数是不?该死的!公事公办呗?”

    事实证明心怀鬼胎的人心理素质再好都没用,永远也逃不过审讯专家的鹰眼。再加上朴东旭的雷霆手段在药贩子圈里名声太响了,只这几句恐吓就起到了效果。电话那端支吾了几声,音调逐渐夹杂着委屈软了下去:“啊依勾……领导,是这么回事,我卖小包是不对,我不该言而无信,背着您又……”

    “说重点!咋的?还得让你现在就进笼子?”朴东旭阴狠狠地喝道。

    “啊依勾……啊依勾……我不是想多挣点吗?啊依勾……”

    “说重点!老不死的!”

    “哦,我也出了两条货的钱,肝癌黄的小舅子发货时也给我捎点儿。不过那个狗崽子也挣我钱了,一克挣我两千多呢!”

    “他咋往回带?”

    “用包裹快件。”

    “寄到哪儿?”

    “京畿道,他有个马子在京畿道,那娘们儿也抽。货到他去取。”

    “具体时间?”

    “嗯……最晚明天下午吧。”

    “说准点儿?”

    “准……准点儿谁知道哇!得快递公司送上门才知道啊!”

    “把他马子的地址给我?”

    “啊依勾!京畿道香春大街……”

    等朱荣浩说完具体地址,朴东旭咬牙恐吓到:“老不死的,你他妈要敢漏半个字,我敢保证你这辈子没机会再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了。”

    “啊依勾……领……领导,我……我都撂了,还能扯别的吗?那……那能不能把我那九百万元货款……”

    朱荣浩还没说完,朴东旭恶狠狠地骂道:“滚!老不死的!再多嘴把你也刮进来!”

    骂完,朴东旭挂断电话。他没想到自己这顿“蒙古炸”还真以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概率斩获了还算突出的战果,心里不禁涌起一股“忙里偷闲”的小兴奋。他知道,单单为了自保,朱荣浩也不敢向肝癌黄的小舅子透露半个字,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这趟黑活保准拿下。

    第二天一早,他打电话让金善英去租车公司租了一台凯迪拉克越野车,事先停在通往京畿道的公路边,然后他简单改扮了一下自己的形象,打出租车来到停车点,从金善英手里接过车子,向京畿道驶去。途中,他从后视镜仔细观察了一番自己的扮相,觉得这个“小偏分”式的假发套确实比自己那发着亮光的秃顶强多了,看上去似乎年轻了十多岁。脸上这副大墨镜也不赖,给自己本就肃杀的霸气又增添了不少冷酷和阴森。他很自信,这种形象对付起心惊胆战的药贩子应该手到擒来。

    他心中有谱,朱荣浩绝对不敢对自己说假话,此去肯定不会扑空。凯迪拉克在京畿道城区绕了不一会,就确定了老家伙提供的那个地址。此时,他心里一阵怅然,如果现在就把这个极具价值的线索提供给陈斌该多好啊!那样整整省了一大圈又危险又繁琐的麻烦。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陈斌在押的时间太长了,除了那些驰名业内的“老货主”之外,像这样突发的线索他是没机会也没条件提供的,只能让人望洋兴叹啊!

    朴东旭将车子停在小街的拐角,死死盯着相隔三个门楼的红漆大门。就干黑活而言,这种套院平房比楼房强多了,楼房格局复杂,住户又多,一个人身单影只的去抓药贩子还真具备一定的风险。他眼珠没动,凭手感把三发事先拔掉弹头的空包弹一颗一颗抠出弹鼓摸索一遍,又一颗一颗地重新顶进弹鼓,然后合上弹仓,做好随时鸣枪的准备。

    他这番动作看似多余,实则是行业特质养成的习惯。尤其是干这种风险不低于拆炸弹的黑活,那细节决定的可不单单是成败了,往往决定的就是生死。首先,他必须保证行动过程中不能出现药贩子拘捕、反抗的情况,也不能出现被群众围观或被附近的警察讯问的情况,因为无论哪种禁药,单枪匹马抓人抓脏的现象都不正常。就算事后做出当时因情况特殊来不及呼叫同仁的解释也太牵强了,必定招致怀疑。所以,他必须保证出手就镇住药贩子,速战速决。其次在干黑活过程中不能留下个人的痕迹,否则一旦药贩子自己“爆料”或被相关部门注意到,捋着须子就危险了。这就是他为什么把前三发子弹都弄成空包弹而且还要战前临检的原因,万一需要开枪震慑药贩子的话,也不至于伤人或把自己射出的弹头留在现场。

    说实话,一个人干黑活力量太单薄了,连最起码的震慑力都缺乏。但没办法,大韩民国的法制就是这样严肃,朴东旭还没在身边发现“志同道合”的“同志”。再者,就算有这样的人,他也不需要,因为最后还是麻烦。众所周知,能够彻底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

    正盯得眼睛发酸,擦着他这台凯迪拉克拐过去一辆箱式快递货车。他精神一震,手指抠住车门把手,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不错,快递货车真就停在了红漆大门前,身着红蓝相间工作服的快递员下车按响了门铃。他抠开车门,一只脚踏在地面,大半边身子依然躲在车内,握在手中的左轮式警枪缩在裤兜里,就等着目标出现。

    半分钟后,大门打开,走出一位穿着家居服的慵懒女人,一脸夜生活高度频繁的样子,隔着几十米,都能轻松猜到她那微微隆起的小腹是由膀胱里没来得及排出的尿液堆积起来的。

    女人拉着脸签单据的时候,朴东旭下车,步伐尽显悠闲,掐着时机向大门口靠近。

    此时,小街上基本没有行人,两个哄孩子的老妇也在百米开外的街口,静得非常适合干黑活。

    签完单的女人也许是轻车数路了,表情非常漠然,好像不知道所收取的货物的“分量”似的,连相距不足十米的朴东旭也没注意到,咕哝着嗓子冲搬货的快递员说:“放门里吧。”

    朴东旭通过墨镜盯着快递员怀里的纸箱,上面赫然是某知名品牌婴儿奶粉的商标。铁门敞开半扇,女人站在门边,快递员一脚门外一脚门里地把有些分量的奶粉放到地上,转身跨进驾驶室。

    此时,速度决定成败,快递货车还未启动,朴东旭的脚已经把即将关闭的铁门别住了,同时,手枪也顶在了女人的下巴上,“别动!箱子里是啥?”

    瞥见货车排气管喷出的那缕蓝烟和随即消失的半截车身,回过神的女人这才确定面前的枪口和男人跟快递货车没关系。她瞪着眼睛咽了口吐沫,仔细盯了一下火药味很浓的枪口,结巴着说:“你这……啥……啥呀?”

    朴东旭知道女人这是吓傻了,他用皮鞋尖踢了一下地上的奶粉箱,咬着最瘆人的声调问:“说!这里是啥?”

    女人后退了半步,盯一眼枪口,再盯一眼朴东旭的脸,哆嗦着说:“这不是我的。我……我也不知道是啥呀!”

    “放屁!这不是奶粉吗?咋说不知道呢?谁的?快说!”朴东旭不仅把枪口跟进了一步,还拽出腰间的铐子。

    “大哥……大……我……”女人边摇手边后退,眼球上的红血丝越发明显。

    “说!是谁的?说了跟你没关系。”朴东旭拨弄了一下手铐,“哗啦”一声。

    “孙京巴的,跟我没关系。他……他就是让我帮着签收,别的我啥也不知道哇!”女人下垂的上身急剧地在家居服里起伏着,脸色煞白。

    “确实跟你没关系是不?好!即然这样,让他去违禁药品管理科来领箱子。”说完,朴东旭转身把奶粉箱提在手上,做出要转身的架势。

    就在这一刹那,他瞟见一拃宽的大门缝外闪过一道黑影,刚要举枪断喝,突然身后传来女人的喊声:“大哥……”

    朴东旭一脚蹬开大门,侧身一望,正好看见街口一个身影消失在拐角。他转过平端的手枪,厉声冲女人说:“行啊!报信儿是吧?算他点儿幸!”然后跨前两步,用枪口杵着女人的腮帮子喝问:“跑的是谁?”

    女人咧着发颤的嘴唇“啊依勾……啊依勾……”魂儿已经不完整了。

    “一脸雀斑。算你捡便宜!”朴东旭厌恶地叨咕一句。转身揣起手铐,又掖起手枪,顺手掏出手机假意呼叫,然后又弯腰拎起奶粉箱,边走边“通话”;“人跑了,整了箱奶粉……”

    回首尔的路上,朴东旭给朱荣浩打电话:“你这个狗崽子!老不死的!逗我玩儿呢?京畿道的人说就是一箱奶粉。你们这帮傻叉,让台岛佬耍了吧!”

    没等那头开口,他就将电话摁断,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他知道,这趟黑活干得很漂亮,甚至比料想的还顺利,连跟真正货主照面的麻烦都省了。而且这趟活保证不会有后顾之忧。道理很简单,换成任何一个药贩子,遇到这种大难不死的“幸事”还不抓紧逃之夭夭啊?估计不错的话,那个快下尿了的女人此时正跟那条一闪即没的黑影一样,夹着点细软,连再见都来不及说一声,就以飞毛腿的速度各奔他乡了。不难想象,朱荣浩跟那条黑影之间就更滑稽了,被出卖的躲狼般躲着叛徒,叛徒也躲狼般避着被卖者,最终是否会发生狗咬狗一嘴毛的精彩片段,那就跟朴东旭这个得利的渔翁没关系了。

    进城之前,朴东旭把车子拐下城郊一条砂石路,停在缓坡下的小河边。他下车点上一支烟,面对像凝固的液体玻璃一样的河水,眯眼抽了一会儿。当回味过所有细节都没有漏洞之后,他“嗖”地一下把烟头弹进水里,转身钻进车后座,将奶粉箱弄开,掂了掂四大罐子晶体,至少他妈十公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