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解释过后,李导将发言的时间交给凌之逸:

    “小凌,你也可以跟这位观众讲一讲,你为什么想要饰演沈风这个角色。”

    凌之逸握住话筒,越过观影区前方的观众,与中间的青发男生对视。

    青发男生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湖蓝色的双眸平稳沉静。

    他又几不可察地转动眼珠,将视线移向他身旁的白发女生,见她绿眸锐利、神情认真,他清了清嗓子,自如地谈起自己的想法:

    “身为一个演员,我最大的愿望就是饰演各式各样的人物。当时我看到《雪杀》剧组发出试镜通知,就稍微了解了一下沈风这个角色,那时我就觉得,这个角色我一定要演。

    他这个人物需要表演出来的层次非常丰富,诠释的难度也因此会很高,而这恰恰是他于我而言的魅力所在,我想要走进一个这样复杂的人物的内心。”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手摸摸后颈,笑了一声:

    “因为这个人物他可能传达出了一种所谓‘父债子偿’的落后价值观,所以在试镜之前,我有想过,这部电影播出来后,或许会有人批评我三观不正什么的,但我还是想演他,没办法,他的思想情感太丰富了,塑造一个这样的人物,对我来说有致命的诱惑力。

    再一个,许多人都认为文艺作品就一定是要传达或者说引领某种价值观,我真的很不喜欢这种观点,很多时候,一部文艺作品它就单纯是创作者的情感宣泄产物,创作者就没想用它引领三观什么的,但是很多人,一定要找出一部作品中所谓的‘三观不正’之处,进而把这部作品批得一文不值。

    在这个过程中,创作者那些复杂的思绪情感、纠葛挣扎就被消解在了这些一次又一次的三观争论大战中,这是我觉得很可悲的现象,在我看来,艺术评价不该是这样的。

    当然,讨论文艺作品的价值观有其社会意义所在,这是肃清社会风气的关键一步,但作为一个演员,我还是更重视个人的情感体验,这也是我最终决定一定要争取饰演沈风的机会的原因。”

    凌之逸的话语不急不缓、平和有力,整个人周身仿佛散发出浅淡而明亮的光芒,引得在场所有人都安静倾听他的讲述。

    其余主创人员都用赞赏欣慰的目光看向他,李导带头为他鼓掌。

    “啪啪啪!啪啪啪!”

    不一会儿,影院内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掌声。

    手握话筒的青发男生愣了愣,而后朝他点点头: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二位的解答。”

    凌之逸露出礼貌的笑容:“不客气。”

    话毕,他又下意识望向旁边的白发女生,见她似乎没有什么太大反应,表情跟之前差不多,他略显失望地抿了下唇,又很快堆出营业笑容。

    观影区里,坐下来的徐行川忍不住感叹一句:“没想到他还挺有想法的,怪不得能拿这么多奖。”

    孟凝偏头瞥他一眼,嗓音微凉:

    “为什么没想到?”

    “就——”徐行川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穿衣打扮吧,他看上去不太像那种善于深入思考的人,不过现在看来,是我以貌取人了。”

    听到这话,孟凝再次将目光投向前方的耀眼大明星。

    紫色狼尾白色挑染、明黄色耳钉、黑色铆钉皮衣、黑裤和工装靴……只看他的外表,确实很难将他与刚才那番话联系到一起。

    不过,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展现出另一面了,之前在艺术赏析课上,她就发现了他作为艺术从业者的专业一面。

    ——厌烦围绕作品三观的讨论,更注重体会人物角色的思想情感。

    这是个很有趣的思考方向,她还真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

    “虽然他说的话有一定道理,我也大概能理解他的意思,但生在文明社会中,关于作品价值观的讨论还是很难避免吧?不然社会早就一团乱了。”徐行川清润的嗓音突然响起,他转头看向孟凝,“孟凝,你觉得呢?”

    白发女生敛起眉毛,青绿眸中的林叶缓缓飘动。

    半晌,她平静开口,话语如潺潺溪水般流泻而出:

    “简单来说,我认为这是实用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的行为方式差异。

    实用主义者需要维护社会的稳定秩序、保证社会风气不走偏,因此会将价值观评判带入文艺作品中;

    理想主义者更在乎个人的情感体验,追求一些看上去虚无缥缈的事物,这与实用主义相悖,也不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

    我不想评价这两类人,或者这两种做法,归根结底,两种做法都没有错,只是这两类人的价值追求和立场不同而已。”

    徐行川认真注视她的侧脸,赞同地颔了颔首:

    “确实,很多事情都没有非得分个对错的必要,大家只是立场不同,不过就我的经验来看,实用主义者往往会对理想主义者发出更多谴责,理想主义者的声量相对更小。”

    孟凝立刻说道:“‘谴责’也是实用主义者达成目的的手段,理想主义者的存在会阻挠他们达成目的,所以他们一定会这样做,而理想主义者关注自身的思想情感,没有向外谴责的动力。”

    “所以,你会觉得实用主义者很过分,理想主义者很惨吗?”

    孟凝耸了下肩:“我个人确实不喜欢实用主义者为达目的而谴责其他群体的做法。”

    “那我有一个问题,”徐行川侧过身子歪了下头,嘴角含笑,“你觉得你属于实用主义者还是理想主义者?我感觉你似乎都不太像。”

    孟凝双手抱臂,嗓音冰冷:

    “哪个都不属于,这个世界又不是二元对立的,价值观和情感纠缠都不是我最在乎的,我最关注创作逻辑和结构技法。”

    徐行川了然:“明白。”

    他说完,又蓦地一笑:“那我应该算个中庸主义者?总觉得什么都有道理,没有特别明确的个人想法。”

    似是听出了他话中的自嘲意味,孟凝语气平缓道:

    “博观约取,说明你现在还处于博观的阶段,学会约取,终有一日将厚积薄发。”

    闻言,徐行川倏地瞪大他的湖蓝色眼眸,阵阵涟漪在他眼中泛起。

    ——她总是这样,能轻而易举让他的自轻自疑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