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哭泣。

    在她的记忆里,她没有哭过。

    这么多年来,“流眼泪”对她来说都只是一种生理活动需求,而非情感宣泄方式。

    即便是在得知孟雨华罹患白血病的时候她都没有哭过。

    那段时间,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哭了。

    然而世事难料,那时的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推下悬崖,更想不到自己差一点就会死在野熊的大掌下。

    她从危机中逃离出来,守住继续在这个世间生活的机会,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令她禁不住哭泣。

    这是她第一次哭,也是她第一次发现,她原来这么想活下去。

    她不想死在这里,她要活着。

    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还有很多情感未曾体验,还有很多地方从没涉足……

    原来“活着”是一件这么珍贵、这么幸福的事。

    原来人只有在接近死亡的时候,才能深刻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她不断抽泣,似是要将刚才的紧张、恐惧、绝望以及现在的放松、庆幸和喜悦都一同释放出来。

    等到哭得差不多了,她才走回石壁后面,想要把祝且抱回去。

    她刚伸出手,就听到祝且的声音响起:

    “孟凝,你哭了吗?”

    在听到石壁外的抽泣声时,他很震惊。

    他不敢相信那是她发出来的声音,他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所以,看到孟凝走回来时,他果断询问。

    孟凝毫不避讳道:“是。”

    她不觉得“哭”是一件很丢脸、不能说的事,因此她也不介意告诉他。

    祝且沉默了。

    ——她哭了。

    她竟然哭了。

    刚刚到底是发生了多恐怖的事,以至于能让她哭泣啊?

    就在他陷入思考的时候,孟凝已经伸手把他抱起来了,她抱着他走回她们之前生火的地方,祝且盯着她的脸庞,轻声问:

    “你……还好吗?”

    “挺好的。”

    她将他放到地面上,而后从登山包里取出打火机,准备再生一次火。

    “啪!”

    她按下打火机,木柴上顿时又生起一片热烈的火焰。

    在火光照耀下,祝且看到了她脸上的泪痕。

    于是,他忍不住又问:“孟凝,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能告诉我吗?”

    她会是因为太害怕了才哭的吗?可看她的样子又不太像。

    第一次听到她的哭声,他快疯掉了。

    拜托,告诉他她是为什么而哭的吧。

    孟凝在他对面坐下来,平静道:

    “有一只熊在附近,并且刚才进入了这个洞穴,我们差一点就都被它杀掉了,幸好它只走了一小段路就出去了。”

    祝且顿时瞪大眼睛。

    原、原来发出“咚咚咚”的响声的生物是野熊!?

    怪不得她当时紧张成那样!

    他突然特别庆幸他那时一无所知。

    如果他知道站在石壁外的生物是野熊,恐怕会因为过度恐惧而不小心发出声音的。

    他不敢想象若是他制造了声音,之后将会发生什么。

    等等……

    他猛然反应过来——这么说的话,孟凝刚才岂不是一个人承受了可能面对野熊攻击的恐惧吗?!

    她不仅得顾好自己,还要时刻留意野熊和他的动静,在那一片死寂的几十分钟里,她肩上的担子该有多重啊……?

    他蓦地感到心脏堵得发慌,他深吸一口气,认真道:

    “辛苦你了。”

    都怪他,都怪他骨折了,要是他的身体健康完好,那么刚刚至少能替她分担一点情绪。

    孟凝注视他片刻,随即耸耸肩:

    “谈不上辛不辛苦的,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但最开始发现它的时候,你可以扔下我自己逃跑的,不是吗?”

    “我说了,希望你不要再说这种话,我不会放着你不管。”

    好吧,她是说过这话,但她说这话时的情景和几十分钟前的情景可不太一样。

    野熊带来的危险是实打实的,当面对近在咫尺、足以掠夺她的生命的危险时,她竟然没有丢下他自己跑掉。

    他都不知道他是该感到开心、歉疚还是后怕了。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如果她因为顾及他的存在而被野熊杀掉的话,他会恨自己一辈子的。

    他蜷起手指,哑声道:“我想补偿你。”

    孟凝立刻回应:“不用,你做的已经够了。”

    不顾人身安全给她当人肉垫子,把自己搞得双腿骨折,她确实觉得这样已经够了。

    谁的生命都只有一回,他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来帮她,那她对他就没必要有怨言了。

    他以前的确对不起她,但她觉得,他现在应该是真正认识到错误了。

    祝且并不知道她是这样想的,听她回绝,他以为她还是不愿意跟他有多余的交流,便低声问:

    “你是不想让我补偿你,对吗?”

    “不,我的意思是你不用、也不需要再补偿我,因为你已经补偿完了。”

    闻言,他微微张口,心跳加速,大脑一片混乱——

    什么?她、她这是原谅他了的意思吗?

    不会吧……真的假的啊?

    内心仿佛有一只兔子在横冲直撞,把他的心撞得七上八下摇晃不已,他咽了口唾沫,缓缓问道:

    “你、你是说,我们可以回到从前了吗?”

    下一秒,孟凝微冷的嗓音钻入他耳里:

    “不。”

    他的心瞬间沉下来。

    他就知道,不可能这么容易的。

    梦里才会发生的事,怎么可能就这样实现呢?

    他抿了抿唇,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算了,都是他活该,要怪就怪他自己吧,怪他自己这么多年以来都不做人。

    可就在他认为一切都是他的痴心妄想时,孟凝的声音又响起来: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能回到从前?你以前是怎么对我的,自己心里没数么?”

    祝且一怔。

    而后他迅速反应过来,急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想像以前那样对你,我是想说……”

    “你先好好思考一下吧,”孟凝手支下颌,火光在她了无波澜的青绿眼眸中跃动,“从今以后,你应该用怎样的态度来和我相处。”

    隔着火焰,祝且愣愣地注视她,嘴唇微微翕动。

    ——完蛋,好像轮到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