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日之前,陆致从来没有想过,杀鸡竟然是这般恐怖的事情。

    要说阿薇故意折腾那只已经咽气了的鸡,好似真谈不上,可要说大刀阔斧的速战速决,那又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阿薇下手太细致了。

    不拖沓、很麻利,但就是让陆致毛骨悚然。

    阿薇手上不停,口里也没少了解说。

    “还是这个你杀它的切口,刀尖往里,把鸡翅这里的关节给它切开,”

    “捏着皮,就这么贴着骨肉往里下刀,脊梁骨这处的皮薄,一定要小心。”

    “把锁骨剌断,把皮翻过来,一面剔、一面翻,下手要快、也要轻,把鸡架与皮一点一点都分开来,”

    “后背皮薄,不能弄出伤口来,你摸摸你后背,是不是也比别处的皮薄些?”

    “现在去大腿骨,捏着这儿,拿刀往下刮肉。”

    “剔出来要干干净净,上臂也是一样,先断开筋,再提着往下刮。”

    “你怕什么?故事里关公刮骨疗伤,你现在只是我看刮个鸡的上臂罢了。”

    陆致的双手捂了脖子捂后背,这会儿抱紧了两条上胳膊,许是怕过了劲儿,咬牙切齿与阿薇唱起了反调:“鸡大翅、那叫鸡大翅!”

    阿薇瞥了他一眼,拿起那剃下来的鸡大翅骨头比到陆致面前:“都是剔骨,你的上臂比鸡大翅又有什么不同?还不是一把刀子、一个手法。”

    陆致脑袋嗡嗡:“你还真是个疯子!杀鸡就杀鸡,非往人身上扯,我就不信……”

    “不信我什么?”阿薇打断了陆致的话,眼皮子一掀,“你以为我没有见过人骨?

    你也太小瞧余家那么多死人了,今儿这个明日那个的,死得不明不白的多了去了。

    为了查清楚缘由,有一回衙门的人说开棺验骨,需得余家人在场,当时还能动的活人没多少了,我母亲身体又吃不消,只得我去。

    待开了棺,人都化在泥里了,仵作把骨头一根根摸出来、洗干净摆好,又兑了酒和醋来泼在火坑里,用那热气来蒸骨。

    仵作告诉我,蒸出来的痕迹叫血荫,好判断伤在生前还是死后。

    鸡死了,骨头能蒸,人死了,骨头也能蒸,这鸡与人有什么不同?”

    陆致听得目瞪口呆,看了眼被放在一旁的鸡骨,又看了眼自己的胳膊,一时说不好是怕那奇奇怪怪的断案手段多些,还是怕阿薇这人多一些。

    “好了,骨头都去了,整只鸡翻过来,”阿薇把刀放下,提着鸡脖子问道,“瞧瞧,是你喜欢的那只黑羽鸡吗?”

    陆致:……

    他眼拙,他真看不出来这只鸡与那黑羽大将军有一丁点的相似。

    若是阿薇提着这么一只鸡来,陆致绝对不会信,可偏偏他是亲眼看着大将军咽气,又被收拾成了这么一副样子。

    那么一只威风凛凛的斗鸡,到这一刻软趴趴的、像一只布袋。

    这也是陆致第一次知道祖父骂人时说的“没骨头”是个什么样子。

    他动了动嘴角,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薇又把鸡往前递了些:“威风吗?”

    陆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脖子:“你现在鸡也杀了,毛也拔了,够了吧?”

    阿薇放下鸡,又把那木盆翻过来,把整鸡、鸡杂、鸡骨都放进去,便开始指挥起了两位管事:“把鸡毛收了晒干,好作鸡毛掸子。”

    刘管事听了,一时没有管住嘴:“这点鸡毛恐是不够做掸子。”

    “谁说只有这些了,”阿薇扭头冲陆致笑了下,“你去将军坊看一场斗鸡,我就去买一次鸡回来,攒上几次就齐了,你说呢?”

    陆致那张本就沾了无数眼泪的脸越发难看了。

    余家表姐,不笑时凶,笑起来疯。

    这种疯子似的杀鸡,还有下一次?

    可要让他在阿薇面前,坦诚自己被吓着了、再不去将军坊了,又实在不肯低那个头。

    阿薇才不管陆致:“捧好那罐鸡血,你爹还等着你的孝心呢!”

    院子门边,眼看着这场闹剧快收场了,定西侯抬手抹了把额头,又瞧瞧瞅了沈临毓几眼。

    这位王爷,一脸的意犹未尽。

    “贵府姑娘的手法很是别致。”沈临毓点评道。

    定西侯一时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犹豫了会儿,憋出一句:“他们姐弟胡闹,叫您见笑了。”

    “胡闹?”沈临毓显然不赞同这个说法,“我倒很欣赏这去骨的手法,如此看来衙门里审问还是不够凶,我参详参详,先拔了指甲,再抽手脚趾头骨,腿骨……”

    定西侯听得眼冒金星。

    他在朝堂上与成昭郡王打过些交道,这位王爷的嘴是出了名的随心所欲。

    明知道王爷就是说说而已,但听的人还是心惊胆战。

    定西侯不想听他在这里腿骨胳膊骨的,只能硬着头皮打断:“王爷,我们去书房说正事吧,正事要紧。”

    前脚定西侯好说歹说总算请走了沈临毓,后脚阿薇收拾好了厨刀,让闻嬷嬷把陆致提回了春晖园。

    桑氏心累至极,坚持着跟了来,只陪着、却没有替陆致求一句情。

    小厨房早先得了消息,灶下火一直烧着。

    阿薇把那布袋似的鸡切块,与骨头一起焯了水,又把香菇枸杞添进去炖着。

    按理炖个汤而已,用不上整只去骨,她就是为了吓唬陆致才故意麻烦些。

    陆致被押在小厨房里,跟只鹌鹑似的站在墙边,外头是冷风吹得窗板响,里头是大灶烧得人半侧滚烫。

    更要命的是,烤得他脸痛,糊在脸上的眼泪印子痒得难受。

    鸡汤耗时却不用管,阿薇便把盐水兑入了鸡血里。

    鸡血成型,她在另一个灶上烧了,再把切好的鸡胗鸡心放进去煮熟,又烫了两三颗小青菜一并装到盅里,最后舀了一勺还未炖透的鸡汤浇上。

    “让姚嬷嬷送去给舅舅解酒。”

    厨房里打下手的婆子姓毛,不晓得先前纷争,好意提醒道:“表姑娘,鸡汤火候恐还不够。”

    “我晓得,”阿薇待毛婆子客气,对陆致却没有任何好口气,“舅舅一直未露面,想来醉得不轻,他稀里糊涂能分得出什么好赖?那腌臜马尿都当是琼浆玉露的嘴,尝两筷子儿子的孝心就差不多了。”

    毛婆子不搭这话。

    在春晖园里做活,听多了姑夫人骂世子,也有了不少心得。

    指桑骂槐这一套,她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