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如婧面对萧锦玉这双黑白分明好似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压抑许久的苦楚终是涌上心头。

    “阿玉,不瞒你说,当年因为你母亲之事,我父亲生怕陈郡袁氏受牵连,便立即给我定下了一门亲事,便是顺阳范氏,顺阳范氏与我陈郡袁氏在永嘉年间是一并南渡过来的,但经历了候景之乱,顺阳范氏也是衰微没落了,

    不过,到底是有祖辈积累的声望在此,顺阳范氏这一支与我祖父亦有些世交渊源,所以父亲觉得这一桩婚事也算是相配,可嫁入范家后,如婧才知自己的夫主范永其实是个不求上进的平庸之人,可虽然平庸却不自知,还总是沉浸在祖辈的那点荣耀功勋之中,

    但好在此人还算老实本份,所以我觉得就这样平静的过一辈子也挺好,

    不过,这日子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顺遂,早些年,我其实是怀过二个孩儿的,但不幸都落了胎,这身子也亏损落下了病根,后来将养了好几年,才有了阿沅,

    我好不容易将阿沅生下来,她对我来说,就是我的命,

    所以,阿玉,我是不希望阿沅像你一样,将来没有父族庇佑,还要受人背后指点,

    你虽然不说,可我知道你与你母亲漂泊在北地过的是什么日子,而你母亲阿鸾她也定然是不愿意你受到任何伤害的,不然她不会掩藏你的容貌,让你以男儿身份在北地生活了十五年,

    以你的容貌,若不是她想尽了一切办法的掩藏,北地的权贵子弟、甚至是齐国的天子不会不知道你的存在,

    所以,阿玉,你不知道你母亲为了护你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而我袁如婧还远远不及你母亲聪慧有本事,连她都落得这般结局,而我一个孤身妇人带着阿沅,又能护她多久呢?”

    “范夫人,别再说了,你这不是存心惹小娘子伤心吗?”卢煜赶紧提醒了一句。

    因为袁如婧的这一番话,萧锦玉脑海中走马观花一般飘过许多凌乱的画面,有儿时的萧锦玉作小书僮打扮,与母亲一起入齐国皇宫,见到了坐在龙椅上的齐国天子高洋。

    之后便是数次应诏进宫见驾,但母亲都没有带她去,而是告诉她不能像其他寻常小姑子一般打扮自己,无论谁问起,都只能说自己是一位小郎君,甚至她一张小脸经常被晒得黑黑的,还是长大之后逐渐生出爱美之心,便不再让自己暴晒于阳光下,学会了爱惜保护自己的容貌。

    也因此她与母亲吵过架,觉得母亲不够爱她,时常弃她不顾而入皇宫,许多时候,萧锦玉都是一个人自己弄吃食,浣洗自己的衣服,日日盼着母亲能回来照顾她,爱护她……

    而母亲总是在夜里归来,在她快进入梦乡时,悄然的给她擦洗身体,抱她入眠。

    “阿玉,阿娘能给你最好的保护,便是让你自己学会保护自己了,你别怪阿娘狠心……以后的荆棘之道都要靠你自己……”

    不知不觉中,确实有一种难言的悲痛之感从内心曼延而开,萧锦玉的眼中也禁不住淌出一滴泪。

    美人垂泪,令得在场的人心中都跟着一痛。

    “小娘子,真被说伤心了?”李谧打趣的问了句。

    萧锦玉才似从幻梦中清醒。

    “多谢如婧姑姑点醒了我,不过,姑姑又怎知我母亲所想?”

    “同是身为母亲,便是为子女赴死也甘愿,从见到你真容的一刻起,我便已知你母亲所思所想,若我有你这样的女儿,定会小心翼翼的保护,珍之爱之……”

    谢玉卿前世没有做过母亲,但也不禁为原主母亲为之所做的一切而感动。

    “好,我明白了。”

    她忽然起身道,又看向袁如婧,继续道,

    “也明白了你的顾虑,可是,如婧姑姑,即便是为了阿沅,在范家,她又能真正的平安无恙度过此生么?

    “这一次是将你们送入始兴王府,那么下一次呢?”

    袁如婧的脸色顿时一白,下一次……

    “你说的不错,我母亲确实是爱我护我,但有一点你说错了,自我七岁起,我母亲便不曾为我做过一次饭,也不曾为我洗过一次衣,她也没有买仆婢,所有的事情她都让我自己做,她说,她能给我最好的保护,便是让我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我若想要什么,便通过自己的双手去创造。”

    袁如婧不禁怔住!

    同样怔住的还有厅中所有人,包括兰陵王与萧显。

    “阿鸾是这样教导你的?难怪……难怪你能如此优秀……她可真的是狠得下心啊,怎么舍得……”

    怎么舍得让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吃这般苦头,这和没有娘亲的孩子有什么两样?

    “梅花香自苦寒来,如婧姑姑,你若这般不舍,心慈,自以为的为阿沅铺就了一条很安全的道路,可是路都是她自己要走,倘若她自己什么都没学会,又如何能成长起来?更何况,你又怎知阿沅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小娘子说的可真好啊,不错,没有谁能躲在父母的庇护下过一辈子,同族之间也有兄弟姐妹相残啦!”李谧感慨了一句。

    这时的小女童阿沅也接道:“阿娘,阿沅也觉得姐姐说得对,阿沅不需要父族庇护,阿沅可以自己保护自己的,就像姐姐一样,将来阿沅长大了,也想做一名神医,可以救好多好多的人!”

    “瞎说什么呢?你阿玉姐姐的医术也不是一般人能学来的!”

    “可若不依靠父族,母亲又能带你去哪里呢?”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即便和离,父亲也会觉得她给袁家蒙羞吧?

    现在的袁家也是人丁单溥,族中亦无在朝为官者,天子脚下如履簿冰,家族衰落至此。

    “如婧,倘若你不介意,就带着阿沅和我们住一起,陛下已许我自己开府的权力,而且……”萧显接道,看了一眼萧锦玉,“而且陛下还将乌衣巷原来属于陈郡谢氏的一块地颁赐给了我……”

    这话萧显是带着歉意的,也不知陛下是故意而为,还是……

    原以为这件事会让阿玉难过,却不想她竟展颜笑道:“好啊!以后我们就在乌衣巷建属于我们的府?。”

    “太好了,阿娘,我们以后是不是可以每天和姐姐住在一起了。”

    小女童开心的跳了起来。

    袁如婧还是感觉有些为难。

    “娘亲,阿翁待娘亲其实一点也不好,有一次,阿娘不在家,我见阿翁还带了个女人回来,那个女人还跟我说,以后她会做我的娘亲,我便咬了她一口,阿翁当时很生气还打了阿沅……”

    这话一出,袁如婧的脸色彻底变了。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以前怎么没跟阿娘说?”

    “我怕阿娘知道了伤心,便没有说。阿娘,我们就跟姐姐一起住吧,阿沅很喜欢姐姐呢,也喜欢这位舅舅……”小女孩说着,又望向了一旁站着的萧显。

    袁如婧顿时脸白如纸,极为尴尬又痛心无奈的看了萧显一眼。

    萧显含笑点头,投以了一个温和的眼神。

    看到袁如婧如此犹豫不定,萧锦玉又道:“如婧姑姑,对我来说,弃我者,吾必弃之,不管是谁,但你若还是不舍,我也无话可说,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不会再给陈叔陵作恶的机会了,到时候与之相连的党羽也将会受到牵连,如若范永是其中一位,你不离开范家,就必然也会受牵连!”

    一听到这句,李谧的眼睛亮了起来,迫不及待的问:“小娘子是计划好了,要做什么吗?李谧愿效犬马之劳,帮小娘子一起干!”

    萧锦玉微微一笑,道:“好啊!我要在七日之内,让建康城所有的官员百姓都知道他始兴王要造反,我要逼他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