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变得细细弯弯,应该快到天城岭了。正这么想着,只见雨丝染白茂密的杉树林……】

    会议室里,变得无比安静。

    一个主编,一个副总编,一起看着这份稿子。

    眼神从怀疑,到惊讶,再到郑重,最后变成了欣喜。

    能坐到他们这个位置的,都是有着不错的文学素养和刁钻眼光的,自然能够分辨得出来《伊豆的舞女》这本小说优秀之处。

    其在内容上兼具艺术价值与通俗性,所以在评奖有优势的同时,还有着不错的商业价值。

    稿子肯定能通过。

    眼下,两位领导要考虑的,是什么时候发表的问题。

    “总编,你怎么看?”松下主编问。

    村上副总编看着稿子,声音压得比较低:“在此之前,我一直都觉得获奖概率最大的是一部签的那本《鸡蛋与高墙》,但现在我对这本《伊豆的舞女》更有信心。”

    “看来总编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松下主编的语气里,有藏不住的窃喜。

    他内心甚至认为,两本书不是一个层次的东西,《伊豆的舞女》的水平要高太多太多了。

    “松下,这或许是个机会,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村上副总编严肃地说道。

    松下主编抬头:“小林!”

    “在的!”小林绿子马上应道。

    “这个叫三岛的,真是纯白纸作家吗?”

    “对的,没有任何投稿的经历,也没发表过任何作品。”

    “他人长得怎么样?年轻帅气不?有没有什么独特的性格癖好?”

    “呃……”

    小林绿子脑子快速转了圈,答道:“非常年轻帅气,比所有的明星都好看!性格随性洒脱,不拘一格……”

    听到这个回答,松下主编看向总编:“我打算先压着不上七月刊,留到八月。这一个半月的时间,可以用来营销一下年轻帅气的天才作家的噱头,积累人气。如果得奖了,那他会是一颗重磅炸弹。如果不得奖,那也会带着营销一个月积累下来的人气,帮我们拔高八月刊的销量。”

    “这事你好好办,说不定会是二部的救命稻草。”

    “宣传部那边的资源,恐怕得请总编您帮帮忙。”

    “宣传资源你不用担心,该给我的都会给你们。记住了,七八月的销量,是决定你们生死的唯一因素……”

    两位领导的声音压得比较低,底下的人听不见他们说的话。

    底下的编辑们,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松下主编忽然想到了什么,朝那实习生看去。

    果不其然,她一脸忐忑不安,想开口询问但又不敢开口的焦急模样。

    松下主编没让她焦急下去,点点头,但不是很直接,而是有些为难说道:“稿子还是不错的,就当给新人作家一个机会吧。”

    “呼~”

    小林绿子攥紧了的拳头总算是松开了,长长地舒了口气。

    然后,气都还没出完,她就急忙问道:“村上总编,那个补贴的事……”

    10万円对别人来说可能不多,但她知道松枝清显很穷的,10万円对他来说已经可以说是雪中送炭了。

    “给了给了。”村上副总编大手一挥,非常爽快就答应了。

    “谢谢主编!”

    小林绿子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内推入围评选名单,争取到10万円的签约补贴,是她能为松枝清显能做到的尽头了。

    入围评选的50部作品,会有八位从文学界邀请来的评委,进行更挑剔更专业的评审,最终能不能得奖全看评委的内部意见,出版社不能干预评选工作。

    “加油吧,伊豆的舞女……”

    小林绿子暗自呢喃,内心充满了期待。

    ※

    自己作品还没发表,就先拿到了10万円签约补助的事,松枝清显暂时还不知道。

    从新潮社出来后,他无处可去,就只能漫无目的地沿着新宿大道闲逛。

    走到了四谷,沿着铁路旁的长堤漫步,朝着市谷方向。

    铁路就好像用格尺画好似的,从居民楼中间往前延伸,两条钢轨反射着日光。

    他没什么目的地,也不知道该去干什么,就只能沿着铁路一直往前走,反正这天气挺适合散步的。

    走到了饭田桥,往右拐,穿过神保町的十字路口,爬上御茶之水的坡道。

    这一段路程很远,走得脚都有些痛了。

    天色也阴沉了下来,好像要下雨的样子。

    站在御茶之水女子大学门前,松枝清显左右看了看方向。

    学校门口有群女大学生在聚集。

    他随意扫过的目光,已经引起了女孩们的注意。

    “那个男的刚才在看我唉。”

    “你不要脸,人家明明是在看我!”

    “真的好帅啊。”

    “爱酱,去要一下他的脸书或者推特账号。”

    “你想要怎么不自己去?”

    女大学生们一边聊天一边打闹,还没人鼓起勇气去要社交账号,帅气的男人已经走远了。

    离开御茶之水后,松枝清显往南边走。

    走过了大手町,沿着皇居的护城河继续往南,路过丸之内商业区和日比谷公园,最后到了银座。

    这里是日本繁华的代表,也是灯红酒绿的娱乐商区。

    许多装饰豪华居酒屋和酒吧,都已经开始营业,从门口路过窥探看到热火朝天的气氛。

    有歌姬柔媚的歌声,也有男人大声的争论。

    商业大楼背后的小巷里,奇奇怪怪的人非常多。

    职业不详的浓妆女子、发型夸张的不良少年、非法滞留的黑人和东南亚人、面相凶恶的暴力团成员。

    一家亮着粉色灯光的店门前,衣着暴露的女子从口袋里掏出Marlboro烟盒。

    叼起一根烟,熟练地点燃,然后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向门口。

    几名东欧来的游客和保安指手画脚地交流,但这家店不接待外国人,两方起了争执,很快就演变成了一场斗殴。

    这一切都与路过的松枝清显无关。

    他只是个没有目的地的路人。

    狂风呼啸袭来。

    他缩着脖子以抵挡强风。

    他感觉空气都变稀薄了,呼吸有些不顺。

    他低着头快步进入地下通道,简直就像走进了巨大食人怪的张开大嘴里。

    走出地下通道后,雨终于下了,松枝清显在一家没开门营业的酒吧门前躲雨。

    银座的街道开始亮灯。

    繁华的灯红酒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时尚女郎,这里是拥有无限辉煌瞬间的银座……他只觉得一切热闹都与自己无关,他无依无靠。

    漫天雨幕中,公交巴士如同大马哈鱼般在拥挤的路面横冲直撞。

    一个妇女牵一条德牧走过,后面有几个小学生不撑伞,不穿雨衣,在风雨中狂奔。

    对面的音像店里,传出《500英里》的歌声。

    “背负一切,离乡背井。”

    “家在远方,我却再难回去。”

    跟着哼唱这首民谣,松枝清显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内心蓦然生出了一股“客死他乡”的悲凉感。

    这个城市是如此的巨大,却没有一寸土地是他的家。

    他的家在海的西边,但已经回不去了。

    他只是无根的浮萍,漫无目的地飘荡在这异国他乡,独孤地唱着异国民谣。

    “年轻人,你是没地方去了吗?”

    忽然间,充满母性的柔和嗓音在前方响起,带着暖意,宛如一道刺破乌云的阳光。

    蹲在酒吧门口的松枝清显,视线里走进来一双蓝色高跟鞋,由远到近,最后停在他面前。

    织锦绒布鞋面,钢制鞋扣镶着闪闪碎钻,鞋尖与鞋跟都很秀气,给人一种娇贵易碎之感。

    他目光微微往上,一双纤细匀称的小腿映入眼帘,肌肤如白瓷般细腻光洁。

    细小的水珠,沿着小腿曲线滚落。

    松枝清显没什么特别的性癖,也不是非常恋腿。

    但此时他忽然觉醒了什么。

    一个小腿香艳的成熟女子,在梅雨时节的倾盆大雨中,穿着美丽的高跟鞋站在你面前,任凭大雨打湿了身也不在乎,只为等你抬头回应她。

    很让人心动。

    松枝清显不敢抬头。

    他生怕女人长得不好看,会坏了这份意境。

    但随后的事证明,他多虑了,女子长得相当好看,甚至不输他那美艳的岳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