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若无旁人地对话,惹来了立花美穗子的不满。

    这次家宴,她本想通过打击松枝清显来让姐姐露出丑态,进一步损坏姐姐在父亲心目中的形象,从而达到让父亲在遗产分配上更偏心自己的目的。

    德川家当前的资产,大约有20亿円。

    老家主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家产争夺战让本就不多的姐妹情变得更加稀薄了。

    好不容易赶走姐姐,外甥女又来搅和了……

    不行,得上手段了!

    立花美穗子抬手看了了腕表,开口道:“哎呀,时间好像到了呢。”

    于是,她叫人搬来电视,打开切换到NHK放送频道,和众人说道:“还有十五分钟就到十二点了,新潮赏的发布会要开了。清显不是说你也投了吗?不知道有没有和俊雄一样,进入了最后评选名单……”

    “嗯?”

    松枝清雪疑惑地看向丈夫:“你也投了?”

    “赶在最后一天投上了。”松枝清显回答道。

    “哈哈,勇气可嘉。”松枝清雪朝他露出了个鼓励的笑容。

    丈夫在文学方面是个什么料,她自然清楚,所以当下就认为他没进最终评选名单。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丢脸的,写写文,就当是个小兴趣爱好吧。

    她自己也是文科生,但她是法学专业的,文学领域不擅长。

    文人在日本的地位很高,远高于什么演员歌手爱豆,在女性当中也非常受欢迎,松枝清雪并不会特意关注文坛的事,但偶尔了解到某某天才作家横空出世的新闻时,也会由衷地觉得欣赏。

    电视屏幕里,镜头对准了酒店的礼堂。

    还有十分钟,八个评委就会出现在屏幕当中,宣布这一届新潮赏的获奖者。

    “清显!”立花美穗子追问道,“不知道你的作品是哪一部,进没进最终的评选名单?我们俊雄的《鸡蛋与高墙》,可是这一届获奖的大热门!你能被清雪挑来当老公,肯定比他更优秀才对,不会连最终评审名单都没进吧?”

    这话有些尖酸刻薄,茶室里气氛顿时变凝重了。

    坐在上首的老夫人也不制止,美穗子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至于真佐子,那是前妻留下的绊脚石。

    松枝清显才进来这个家一个多小时,就能够感受到岳母没出嫁前的日子过得有多惨了。

    他刚要开口,妻子抢先他一步,说道:“小姨,我选清显,是因为他为人本分可靠,尊重我的想法和意见,这是我更看重的。”

    老实可靠,指的是呆板木讷。

    尊重妻子的想法和意见,代表着听话,好控制。

    “清雪,你就别替你丈夫谦虚了。”立花美穗子嘴角一挑,柔柔地笑了起来,“那天我去你们家,他的样子都不知道多自信呢,好像拿定了奖那样。你自己问他是不是有这事吧。”

    “怎么会呢,清显为人那么老实……”松枝清雪也在笑,转头看向丈夫,“对吧,老公?”

    结果丈夫却摇摇头,说道:“那天我确实很自信。”

    “……”

    松枝清雪眼里闪过一丝痛苦。

    从坐下来就憋屈到现在的立花俊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笑容:“哦,松枝君真的那么有信心,太好了。不知道哪本是你的大作?”

    他表明是一副开心坦荡的样子,实际上心底了满是冷笑。

    这入赘女婿有什么本事,他早就打听过了,死读书的文科生一个,哪是什么写书的料。

    再说了,就算能写,还能厉害过自己请来的代笔?

    退一万步,他有真材实料又怎样,评委中有人是自己的姑丈,他拿什么来和自己比?

    吃了一肚子憋后,立花俊雄变得信心满满。

    “名单里的那本《伊豆的舞女》,就是我的作品。”松枝清显平静地和众人说道。

    一时间,众人都愣了愣,没想到他还真进了,回过神来后,赶紧打开手机查询,果真在名单里见到了《伊豆的舞女》这个书名。

    “还真有……”

    松枝清雪看着手机,红润的樱桃小嘴,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

    “清显果然了不起!”立花美穗子竖起了大拇指,和众人说道:“我就说吧,他那自信满满样子,肯定能拿第一的。如果不是他拿第一,我都怀疑有黑幕!”

    这赤裸裸的捧杀,让松枝清雪眉头紧蹙。

    丈夫能入围评选,就已经让她很惊喜了,至于最后的大奖,她完全没考虑过,先入为主地认为《舞女》会在一轮就被筛下来。

    小姨现在把他捧得越高,等会结果出来后,就会把他贬得越惨……松枝清雪是何等的聪慧,自然能一眼就看穿小姨的心思,

    有心想要开口缓解,时间上却已经来不及了。

    电视屏幕里,八位评委走进会议室,落座在屏幕正中间的主席台上。

    茶室里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电视上。

    立花俊雄面露儒雅微笑,看着电视上的伊藤清一郎,这是他的姑丈。

    六月份的时候,他就用姑丈的名头,去拜访过这次另外七个评委了,除了一个老顽固外,别的评委都表示到时候一定支持他。

    那个老顽固,自然就是著名文学评论家,早稻田大学文学部教授清野仲治。

    此时,老顽固正对着话筒,郑重地宣布:“第五十四届新潮奖的获得者是——三岛!获奖作品——《伊豆的舞女》。”

    “……”

    立花俊雄的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

    目光像是陷进了深渊,五官也同时僵住,笑容凝固在脸上。

    “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什么!”立花美穗子尖叫着站了起来。

    电视屏幕里,评委们简单地讲了些话,画面转切到了预先拍摄好的作者采访。

    头发乱得很文艺,帅气俊朗,但眼神有些颓废的作家三岛,形象公之于众,面对着记者“是怎么创作出获奖作品”的提问,他懒懒地说道:“想写,就写了。”

    文人气质直接拉满。

    望着电视上那张脸,两个姓立花的人,彻底呆滞了。

    别的亲戚,也只有傻眼的份。

    松枝清雪看了看电视,目光又回落到丈夫脸上,无论她多么努力找不同,这都是同一个人。

    烛光摇曳间,她轻轻地咬着下唇,眸光复杂难言……丈夫似乎藏了一手,真有心计啊,以后自己会不会压制不住他呢?

    茶室里的人,个个目光诡异,看松枝清显的眼神宛如在看外星人那样,他不喜欢被人这么看着。

    而且,他有更重要的事。

    “我去母亲那边看看。”松枝清显说了句,然后起身出门。

    松枝清雪呆坐了一会,回过神来,也跟着出去。

    到了门口,她停下来,朝小姨补了一刀:“承小姨的吉言,这次评选似乎没有黑幕哟。”

    “……”

    立花美穗子整张脸都黑了。

    ※

    大雨冲刷着宅邸,灯火点点浮动,格外有着幽静的气息。

    松枝清显在路上拦了一个仆人,让她带路,来到了岳母所在的房间。

    那是一家蛮大的病房。

    “咚咚~”

    敲了敲门。

    “谁?”

    里面传来岳母沉闷的声音。

    “我。”

    “进来吧。”

    松枝清显开门进屋。

    房间还蛮大的,窗外是院子里的柳树,松枝真佐子背对窗子,目光严厉地望着走进来的女婿。

    她鼻梁极为高挺,眼眸狭长,正面望去威严十足。

    “你怎么过来了?”

    松枝清显朝她走来:“评选结果出了。”

    “没得奖就没得奖,我不会因此怪罪你。”松枝真佐子淡淡地说道,口吻比想象中更温柔。

    “我是来讨债的。”

    “嗯?”

    “我拿奖了。”

    “……”松枝真佐子心头一跳,美眸瞪圆,震惊地看着他。

    松枝清显走到她面前,笑得如沐春风。

    “母亲,我来打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