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枝清显知道新潮编辑内斗这件事,是在一个梅雨季节刚过,天气晴朗无云的七月中午。

    这天很热,走在路上,仿佛都能感受到身上传出被炙烤的“滋滋”声。

    小林绿子约他在新宿的一家法式餐厅见面,催稿之前,和他说了些公司内部派系争斗的事。

    “一部这次给《鸡蛋与高墙》的推广力度很大,简直像是把全部希望都压上去了那样。幸好你这本书是投给我的,要是投给一部,那肯定会被雪藏,给那本书让路……嗯?三岛老师,你有在听我说什么吗?”

    实习小编辑停下邀功的话,疑惑地看向松枝清显。

    对方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坐姿随意,但眉心微微皱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沉思中的他,真好看呀……

    小林绿子的心情,微微有些雀跃了。

    他这张脸又文艺又帅气,还略带着丝丝忧郁和哀伤的气质,说是少女杀手一点都为过。

    就算暂时没有谈恋爱打算的她,好几个瞬间都有一种心动的感觉,想和他谈一场羞羞的恋爱。

    不过一想到他已经结婚了,那股隐隐约约的心动感,很快就熄灭了。

    小编辑有些犯花痴的时候,松枝清显回过神来,朝她问道:“刚刚说什么了?”

    “啊?哦!”小林绿子回过神来,表情逐渐得意,“你幸好投稿到我这里了,要是投一部,肯定会被暂时雪藏!”

    “可我投的就是一部。”

    小林绿子一愣:“诶?”

    “我是在保安的帮助下,投给了……”松枝清显简单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然后朝她问道:“是因为小栗编辑那边没有签约名额了,才转到你这边的,不是吗?”

    “不,不是啊,你不是专门给我投稿的吗……”小林绿子傻眼了。

    “我都失忆了,完全不认识你,怎么可能会专门给你个实习编辑投稿?”松枝清显没好气地说道。

    他那一副关爱智障的表情,直接就让小编辑面红耳赤,羞得脸蛋都要烧成滚烫的小茶壶了。

    “你真的对之前的我完全没印象吗?”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松枝清显想起藏在钱包里的相片,一边掏钱包,一边说道:“以前的你是不是长头发的?我这有张照片,去年拍的好像。”

    以前的她,长发及腰。

    现在还不到肩膀。

    “这是在综合大楼前拍的。”小林绿子看了眼照片,就想起是在哪里拍的了,“你跟着我加入了话剧社,不过你从不登台演出,只是帮忙准备台本。这张照片,是有次排练结束后,我主动请你合照的。”

    她的一次主动,或许他昏暗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亮光,

    “头发什么时候剪的?”松枝清显把照片收好。

    “出来实习的时候,觉得长发打理起来太麻烦,每天早上都得浪费十几分钟在头上。想了一想,干脆就剪短算了,把时间留着赖床。”小林绿子说道,白嫩的指尖搅弄着耳边的头发,冲着他露出干净清爽的笑容。

    “很好哇!侧面让我看看!”

    她别过脸,停了五秒钟,松枝清显看了,评价道:“短发很适合你。”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喜欢长发的女孩呢。男人为什么都喜欢留长发的女孩子呀?难道说长发女孩看起来更有气质、更温柔、更有女人味?”

    “你自己都说了为什么,我就不补充了。”

    “那我惨了。又没气质,又不温柔,还没女人味……”小林绿子很伤脑筋似地一笑。

    不过松枝清显却觉得她短发的样子更好看。

    她那俏丽的脸蛋脸,充满元气,就像是初生小牛犊那样,黑溜溜的眼珠子里溢出一股鲜活的生命力。

    他性格沉默,从没有过如她这般生动的表情

    他很欣赏这种积极乐观的女孩,甚至羡慕她的心态,便说道:“短发更好啊,我喜欢的……”

    小林绿子怔了下,随即有点微微脸红,视线垂下来盯着桌面:“你真觉得我这样更好看?更喜欢”

    她话音落下,服务员把餐品端了上来。

    松枝清显一边吃自己的沙拉,一边从冲她点头。

    “你该不会是在撒谎哄我的吧?”小林绿子鼓起勇气看向他。

    “我在尽量做个老实人。”松枝清显答道。

    “……”

    小林绿子一时无语了。

    觉得他的回答太直男了,她没话说了,干脆停下谈话,饶有兴致地看他吃东西。

    “说说投稿怎么会到了你手上的吧。”松枝清显不习惯她这种专注盯着自己的氛围。

    “按你的说法,我猜应该是小栗编辑把稿子投了上去,却被主编压了下来。毕竟一部的宣发资源都给了《鸡蛋与高墙》,这种时候可不敢再让你这个强敌出现。可小栗编辑为人正直,善良,不忍心看到你的稿子埋没了,所以才转投给我……”

    作为村里的唯一大学生,小林绿子的分析没有辜负她的聪明才智。

    “是个好人啊。”松枝清显还真不知道拿奖的背后居然有这么曲折的过程。

    “对,有机会好好感谢他。”

    小林绿子点点头,没有过多讨论这个话题,转而谈起了今天约他的重点。

    “一部已经把原本计划刊登在八月月刊的大部分文章都撤下了,填补上的都是些滥竽充数的东西,对读者毫无吸引力。我们二部,也没多少优质内容,这就导致八月月刊的销量只能由《舞女》来扛了。他们就等着看我们出丑……”

    “不搞阴的,用销量来说话,也挺好的。”

    “其实他们已经在玩阴的了。”

    “哦,你是指捧杀的事对吧?我大概能猜到。”松枝清显没有觉得意外。

    新潮社官推放出舞女的第一章后,全网好评,没有一个文学评论家给差评的。

    一方面是文章水平确实高,另一方面,大概率是有人在买水军捧杀。

    前期能把你捧得多高,后期就能让你摔得多惨,有些人能把这套玩得很恐怖。

    “等下个月刊出来,黑稿估计会集中爆发。”说起这点,小林绿子的面色非常凝重,“到时候就连一点小瑕疵,也会被他们拿着放大镜来放大,甚至你个人也会被疯狂挖黑料。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哦,别到时候被舆论给吓到了……”

    对于下个月的销量,她是很忐忑的。

    文好不代表销量就一定会好,影响销量的因素有很多,没有人能保证有《舞女》扛旗的月刊就一定能大卖。

    小编辑有些不安。

    松枝清显却很淡定,和她说道:“自身实力不够,才怕捧杀。实力够,那不叫捧杀,叫敌人给我买量。他们给我买了那么多量,前期销量你可以放心,绝对会超乎你的想象。至于长期,长期销量靠的是口碑发酵,就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他的表情,既有些无所谓的样子,也有些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不是对自己自信,而是对川端康成自信。

    怎么评价川端康成的作品?

    ——如春雨一般悄然滋润人们的精神土壤,构筑日本人的素养和感受性的基础。

    川端康成的文字是日本人的审美体现,是日本人的精神G点,哪怕再过一百年都不会变。

    G点被触碰,不愁日本人不掏钱。

    他这云淡风轻的模样,让小林绿子觉得特别帅。

    吃完饭,谈话到了尾声,松枝清显拿出准备好的文件袋递给她:“这是五篇短篇,和获奖感言以及你们给我的访谈回答,我得赶着去和岳母斗智斗勇,就不多待了。”

    “和岳母斗智斗勇?”小林绿子傻傻地接过文件夹。

    “嗯,这半个月可憋死她了。今天一家人准备去打网球,她铆足了劲想让我吃瘪。呵,不就是看我体力不行,想在球场上羞辱我么。给她脸了真是,看我不狠狠教训她一顿……”

    小林绿子眼神古怪地看着他,憋了好久,最终只能憋出一句:“那……祝君武运昌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