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

    厚重的雨云下,是被淋湿的街道。

    天色昏暗,使得公寓楼和杂居楼的电灯分外明亮,停车场鱼贯而出的雨伞也变得更加鲜艳。

    回到酒吧里,阿润打开了灯,泡了杯咖啡。

    坐在吧台里,翻开杂志。

    窗外风大雨大,吹得不知道什么东西传来了砰砰作响的声音,空气里都飘浮着水汽。

    和小说开头的天气一样。

    在这样充满沉浸感的氛围里,阿润的心神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狂风大雨中,隐约传来咚咚鼓声。

    鼓声很密集,像是为了配合舞女的脚步。

    舞女她一身洁白,化着鲜艳的浓妆,在三弦琴的和音中浅唱哀乐……

    她是雨夜里舞动的精灵。

    在灯光下,她的纯洁和美丽,牵动每一个人的心。

    裙摆旋转飞舞中,一切都好像飞速离开她。

    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哀伤感。

    都是虚幻,都是徒劳……

    一曲歌罢,舞毕,雨势滂沱。

    所有的都已消失,世界变得空空如也,留在脑海里的回忆忽然间变成了虚幻。

    仿佛前程往事只是做了一场悠久的梦,醒过后,一切了无痕迹。

    “母亲……”

    阿润呆呆地看着窗外。

    透过水珠遍布的玻璃看出去,这个现实世界也是如此虚幻朦胧。

    这场雨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湿漉漉的,那种追忆的苦与甜,随着水汽一并黏在皮肤上。

    一丝一缕的回忆从心中苏醒,那时那种如水般的温情和后来万箭穿心般的痛楚,如今已化作苦中带甜的回忆。

    母亲离去时,她还只是个孩子。

    如今她已长大成人多年……

    看着外面昏暗的天空,阿润尝试着收起自己的懦弱。

    随后她才发现,追忆的痛苦比起懦弱,来得要猛烈得多……她端起咖啡,往嘴里灌,忽然不经意地朝门口看了眼,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年轻人。

    ※

    陌生人手中的雨伞滴水下来,打湿自己的裤腿,上班族的西装传来浓烈的樟脑球气味,陌生人的体温紧贴后背,正前面吹来空调的浑浊冷意。

    松枝清显还是第一次下雨坐电车,感觉糟糕透了。

    手心紧紧地抓着吊环,视线投向窗外,遥望着被雨水淋湿的街景。

    在银座下车,撑伞走去猫目洞酒吧。

    街道上积了不少水,浸水的鞋子变得很重,穿着很不舒服。

    “话说我现在去麦当劳饿个三天不吃东西,会不会遇到晴女……”

    因为不喜欢雨天,松枝清显脑子里想着这个问题,很快就来到了酒吧门口。

    店里开着灯,暖色调的黄光中,她一脸不知所措,仿佛迷路了那样,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看了一会儿,他才走进店里。

    这时候,阿润正把咖啡杯举到嘴边,不经意地朝门口看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对上。

    她的眼睛有些湿润,头发柔软地散落在肩上,有股很柔弱的感觉,让松枝清显在一瞬间觉得,她或许非常需要一个拥抱……

    转头看向门外,看到撑着塑料雨伞的松枝清显时,阿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

    果真是他。

    两人默默看了彼此一会儿,阿润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暖色灯光的衬托下,她那双美丽的杏眼,就像温泉眼般渗着一股暖意。

    松枝清显心想,好强的情绪管理能力。

    好难应对啊……

    对咄咄逼人的岳母,他懂得反抗,下克上,但对阿润这种女人就没什么经验了。

    他总不能也打阿润屁股吧?

    脑海里想了好几句话,最后他张开嘴,只是说道:“好凶的雨……”

    “是啊,好凶的雨。”阿润朝着外面看了眼。

    雨点瓢泼般泻下,连成了一条条线。

    “进来坐坐吧,我拿毛巾给你擦擦。喝什么?咖啡还是酒?”

    “咖啡。”

    “稍等。”

    松枝清显坐下来后,她很快端了热咖啡,拿了干净的毛巾出来。

    递毛巾给他的时候,指尖被碰了下,他好像有点慌,马上说了句对不起,声音透着十几岁少年郎的青涩感觉。

    真可爱……

    阿润的嘴角不禁露出了笑容。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空气充满了水和香薰的味道,还有女老板身上一丝甜甜的体香。

    松枝清显喝着热咖啡,心情慢慢平静下来,看向阿润小姐的脸,犹豫着要不要问刚才她怎么了。

    结果,阿润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黑色瞳孔望向他,主动说道:“我的母亲是一名祇园艺伎,刚才看你笔下的舞女,让我陷入了对母亲的追思中。”

    “……啊,哦!”

    她这么大方地讲出来,倒是让松枝清显有些不适应了,这种古典美人不应该很含蓄的吗?

    看着他哑口无言的样子,阿润不禁噗嗤地一笑,心底涌起了一股想要做恶作剧的念头,这念头就像落入水里的颜料那样,迅速四散开来。

    “诶,松枝君,你该不会没谈过恋爱吧?”

    “……唔!”

    “哈哈,我说中了。”

    “这不好笑吧?”松枝清显有些生气了。

    这让阿润更乐不可支了,身体稍稍靠过来,和他说道:“一个虽然结了婚但是却没谈过恋爱的青涩大男孩,还是个厉害的大作家,这样的宝贝居然被我捡到了,我的运气真的太好了……”

    “所以,你要怎么对我?”

    “当然是请你喝一年啤酒啦~~”

    直直地注视着眼前的青年,阿润自然地流露出温柔的笑容,随后又微微歪着脑袋,用手指拨开贴在脸上的头发,有些烦恼地说道:“不过你应该表现得惹人厌些,比如说在我面前炫耀自己的才华,或者借机邀请我和你约会什么的……”

    “这样有什么好处吗?”

    “对你没好处,但对我有好处。”

    “你能有什么好处?”

    “只要你表现得俗一点,那我就不担心自己会对你心动了。”阿润用一副伤脑筋的表情说道。

    看着她这很认真的样子,松枝清显忽然觉得耳边的雨声仿佛被吸走了,整个世界都被她身上沁人心脾的香味包围了起来。

    彼此对望着,最后都笑了出来。

    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往前迈了好大一步,一种令人心痒痒的欢乐飘荡在空气里,彼此坐在沙发上的距离也近了许多。

    外面大雨滂沱,室内温馨的二人小天地,变成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小孤岛。

    一直坐到下午四点。

    “我差不多该走了。”松枝清显起身说道。

    阿润朝门外看去,云雨平息,一副要出太阳的样子,不禁有些泄气:“刚才明明还下暴雨的……”

    她说的刚才,是半个小时前了。

    “再见了。”

    松枝清显走出门外。

    “轰隆~”

    忽然间,雨又下了起来。

    而且一下就是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珠砸在地上溅起高高的水花,绿化树树叶发出哗哗的声音。

    “耶~!”阿润直接在沙发上蹦了起来,欢呼道:“润酱大胜利!!!”

    她居然会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松枝清显转身回来,有些好笑地说道:“晴女我没找到,雨女倒是先碰到了。”

    “嗯哼?”阿润不明白他说什么。

    他看着她,只是笑了下,于是她也跟着笑了。

    又多坐了半小时,两人聊了些书和日常的问题,雨势减小了许多。

    “我得回去做饭了。”松枝清显第二次起身。

    阿润拿着雨伞起来:“我送你到巷口。”

    “好。”

    到了巷口后,松枝清显撑着透明雨伞独自往前。

    走了大概五十米,他回头看过来。

    阿润撑着雨伞,在雨中看着他。

    目光相交。

    她脑袋一偏,柔柔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