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购《新潮》的浪潮,持续了五天时间。

    从第六天开始,热度曲线进入平缓期。

    得益于口碑持续发酵,并没有出现热度过后销量就下滑的情况,每天的刊物都能卖断货。

    到了十号这天,八月刊总销量已经突破50万册了,成为2010年前八个月的最高销量。

    但这还远远没到头,读者们的热情和《舞女》的出圈程度,大大超出新潮内部的想象。

    从10号过后,新刊每天印刷的数量,从10万册变成了5万册。

    无论松下主编怎么催促,发行部始终都只有一个说法——热度已经过去了,印太多会增加库存。

    理由给得很堂堂正正,完全没有是说编辑一部施加了压力,让他们别印那么多。

    每天5万册,根本不够卖的。

    10号过后,新潮的客服热线被打爆了。

    小林绿子每天上班经过客服办公区,都会听到客服娘们捧着电话不断鞠躬,嘴里重复说着“十分对不起”这句话,充分发扬了躬匠精神该有的专业态度。

    每当看到这场面,她都好想笑。

    这些天来,她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从一个濒临走人的实习生,到如今编辑二部的顶梁柱,主编都不敢大声和她说话,这一切不过是半个月之内的事,只因为一个人的出现……

    松枝君啊,这份恩情,你叫我怎么报答你好呢……

    八月十五号早上,小林绿子走进办公楼。

    路过会议室时,朝里头看了眼,今天文化厅有官员到来,总编和两位副总编在会议室里接待,几位主编在门口附近徘徊,随叫随到的感觉。

    虽然很想知道他们谈什么,但自己级别不够,小林绿子只能藏好自己的好奇心回编辑二部的办公室。

    屁股还没坐下来,就收到了松下主编让她去茶水间的消息。

    她只能又跑出办公室,来到了茶水间。

    松下主编的脸色有些凝重,见到她来了后,亲自给她泡了杯咖啡,拿了些小点心。

    “啊,谢谢主编……”小林绿子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最近和三岛老师相处得怎么样?”松下主编询问道。

    “嗯?”小林绿子不禁一愣,感觉脸蛋有些烫,这问题感觉好有歧义啊,她支支吾吾了一会,小声回答道:“蛮好的呀,三岛老师为人淡薄,友善……”

    “只是对你友善吧……”松下主编笑了下。

    “啊,这……”小林绿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干我们这行的,对于能带来绩效的大作家,一定要关照到位,说直白点,对小作家,我们是甲方,对大作家,我们就成了乙方……”松下主编感慨地说道。

    “是啊……”

    小林绿子懵懵懂懂地附和。

    “你运气很好,刚进入这行,就碰到了三岛,你想要在公司里有话语权,就务必要服务好这种能出爆款的作家。”松下主编严肃地说道。

    “……听起来,编辑就像古代的妃子那样,走的是在作家面前争宠的路线啊。”小林绿子半开玩笑似的说。

    “这个比喻,一点都没错。你要是不好好表现,他转头去了别的编辑那儿,你就得哭了。为了避免这种悲惨结局,你要服务好他,特别是当他遭受到不公时,一定要稳住他的情绪……”松下主编意有所指地说道。

    “呃……”小林绿子眉头紧皱,意识到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主编,您的意思是……”

    “喝完咖啡吧,我带你去参加会议。”

    小林绿子匆匆喝下咖啡,跟在主编身后,心头忐忑地进了会议室。

    坐在里面的人,都是总编和主编,另外有三个不认识的,应该就是文化厅的官员了。

    领头的那官员,西装笔挺,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

    “小林,过来这边。”松下主编招了招手。

    小林绿子来到官员的身前,对方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很锐利,那种强大的上位者气场让她心头一紧。

    “这位是文化厅著作权课课长,伊藤清一郎。”松下主编低声介绍道。

    他话音落下,坐在椅子上的伊藤清一郎主动朝着小编辑伸出手:“你好,小林编辑,初次见面,请多多的指教。”

    “您、您好,请多多指教……”小林编辑弯着腰和他握手,声音紧张到发颤。

    日本文化厅是文部科学省所管辖的外局之一,负责统筹日本国内文化、宗教交流事务。

    整个厅分为东京和京都两个分部,分部下辖课级机构,管理文化娱乐产业的细分项目。

    眼前这位伊藤课长,就是管理全国文娱作品著作版权的部门一把手。

    “先坐下吧。”松下主编挥了挥手。

    小林绿子退到最后面的位置,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

    新潮的编辑也全都坐了下来,唯独文化厅的一个官员手上拿了一份数据,站到投影屏前说道:“根据我们的调查显示,《新潮》八月刊开售至今,十四天时间,已经销售了70万册,今天印刷的5万册也销出去了大半。按照当前的趋势,预估全月销量可达到百万级别。”

    百万级别……

    听到这个形容词,小林绿子都愣了下。

    她知道这个月月刊卖得很好,但她没有权限每天都拿到最新的销售数据,所以听到十四天70万和全月百万的数字时,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此恐怖的销量,这是连网络还没普及,传统文学的黄金年代都没能做到的成绩……

    投影仪前,官员继续讲话:“如此体量的作品,已经能够引发社会效应了,该作的后续文字出版影视改编出版,都必须慎重对待。鉴于目前国家整体风气萎靡,民众缺乏信心,缺乏动力,缺乏积极性,故在接到《伊豆的舞女》文字出版的申请后,经过本部谨慎和负责的思考,决定暂时不批准该作品发行文字版单行本的申请。”

    “……?”

    瞬间,小林绿子表情愕然,如遭晴天霹雳。

    新潮的编辑们,也都面色凝重。

    “为什么?”小林绿子忍不住问道,声音有些尖锐。

    “该作文风哀伤,结果遗憾,恐出版后会加重民众的消极情绪。”官员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

    “你们说的暂时不批准,这个暂时是多久?”小林绿子大声问道。

    在场一共有八个新潮的编辑,另外七个不是总编就是主编,而且都是男的,偏偏此时就只有她一个女实习编辑敢朝着文化厅说话。

    官员朝她看过来:“待本部协助原作者修改结局,版权关系共享之时。”

    小林绿子目瞪口呆:“什么?”

    “是这样的,小林编辑,听我给你解释。这件事我本来不愿意掺和的,但负责审查的课长找到我,请求我帮忙,也就只能让我来当这个坏人了。”

    一直未出声的伊藤课长朝她看了过来,文质彬彬地说道:“因担心《伊豆的舞女》会加剧民众的消极情绪,本部忍痛作出否决出版的决定。可长官实在不忍心一本良作就此埋没,便指派我协助原作者把结局修改成情绪引导正向的结局,这样就可以顺利出版了。”

    说到这儿,他笑了下。

    态度非常和善。

    但他给小林绿子的感觉,却像是盯住猎物的猎人那样凶残。

    “当然了,因为有我们帮忙修改,《伊豆的舞女》才可以成功出版,并且成为了一本新的小说,所以这本书有一半要算在我们身上,也就是版权有一半是我们的。眼下发行文字版所取得的版税,以及日后影视改编以及相关衍生所获得的版权费用,都需要分一半给文化厅……”

    “……”

    看着那文质彬彬的官员,小林绿子忽然打了个冷颤。

    她看到的并不是人,而是一个吃人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