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纷纷扬扬的大雪,玉京城上下皆白,真似那天上白玉京。

    梦仙楼乃玉京城最大的酒楼之一。

    由一座五层主楼加上四座四层副楼而成。

    层层飞檐营造出陡峭之势,六十多米高的楼,其高耸巍然之势宛如直插云霄。

    幽幽丝竹声、婉转歌声、喧闹大笑声,混杂在一起,便是人间繁华处。

    酒楼的客人非富即贵,寻常百姓望而却步。

    寻常百姓与富贵之人同在玉京,却宛如两个世界。

    三楼的桌与桌间距颇远,且有花草阻隔,既不觉冷清又不失幽静,可谓匠心独运。

    其中一桌围坐六个老者,个个锦袍玉带,一身富贵清华之气,一边喝着酒一边纵声谈论。

    “老陆,听到昨天的雷了吗?”

    “我又不聋,硬生生被惊醒,真够吓人的。”

    “嘿嘿,那老陆你可知道为何那么大的雷?”

    “我也纳闷呢,昨儿是下雪不是下雨,大冬天的哪来那么响的雷,难不成有冤案?”

    “哈哈……”

    “这有什么笑的?”

    “老陆啊老陆,你是见识太少。”

    “少啰嗦,赶紧说!”

    “这是又出大宗师啦!”

    “嗯——?”

    “行啦老黄,老陆刚来没多久,不知道也不出奇,是飞花剑派出了一位大宗师吧?”

    “嗯,飞花剑派的宋飞琼。”

    “女的?”

    “我们大景第三位女大宗师,……宋飞琼成名的时候你们都还没进京,她惊鸿一现,后来便很少有人听说她,没想到沉寂数十年,一鸣惊人,竟然成就大宗师!”

    “老陆,这位宋大宗师多大年纪?”

    “与我同岁。”

    “五十九?”

    “嗯。”

    “大宗师啊……,飞花剑派真是走了鸿运!”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有了大宗师,飞花剑派弟子便能进朝廷任职,能进镇武司了。”

    “这可是多少宗门的梦想。”

    “进了朝廷便有机会立功,功勋能换得灵丹妙药及各种奇珍异宝,飞花剑派这三流宗门就能一跃成为一流,实在羡煞人也!”

    “谁让大宗师难成呢,我们大景朝的大宗师不过十八个,个个都珍贵得很!”

    “还有一件大事,大家可听说,庆王府解封了?”

    “庆王府……?”

    在座诸人茫然摇头。

    他们甚至没听说过庆王。

    “庆王爷是三皇子,三十年前获罪被封了王府不准进出。”

    “想起来了!三十年前……二皇子荆王爷被圈禁,三皇子庆王爷求情,惹得皇上震怒,下旨封了庆王府,是不是?”

    “不是老玉京人,压根儿就不知道荆王爷与庆王爷,老黄历啦!”

    “这位庆王也是倒霉,兄弟情深,求个情又怎了,结果竟受皇上迁怒被封了王府。”

    “庆王爷啊……说来说去,是庆王爷自己不争气,体质弱不能练武,所以不受皇上待见,别人都不敢求情,偏偏他求情,就被杀鸡儆猴了呗。”

    “当今圣上堪为大景历代皇帝第一人,资质绝世,格外重视修行,庆王爷不受待见也不出奇。”

    “不能练武……这位庆王爷也够可怜。”

    “最是无情帝王家呐,练不了武,皇上怜弱还好,没皇上怜垂,日子恐怕不好过。”

    “再不好过也是皇子。”

    “皇子不过是吃得好一点儿穿得好一点儿罢了,照样有七情六欲有贪嗔痴恨,兄弟那么多,肯定也是捧高踩低。”

    “听说这位庆王是挺好的一个人。”

    “这个世道,没有好的武功,当好人就是找死!”

    “是啊……这世道,不练武确实不行。”

    “庆王府解封不解封没两样,注定是要没落的。”

    “庆王府确实是废了。”

    ……

    南窗边的一张桌旁坐了三人,一个紫袍青年正捏着酒杯若有所思。

    清晨的阳光照在窗纸上,映亮了他英俊脸庞。

    鼻若悬胆,唇若敷朱,寒星般双眼随着他思索而熠熠生辉,气度沉静、深邃。

    他左首一个魁梧大汉,宛如蹲踞一头黑熊。

    右首一个面白无须老者,阴柔干净。

    “他娘……”魁梧大汉腾的站起,指向那一桌便要喝骂。

    紫袍青年一摆手。

    “……”魁梧大汉硬生生把话头咽下去,不忿瞪着那桌老者狠狠坐下。

    那一桌老者们仍在高谈阔论,未注意到这边异样。

    阴柔老者头发乌黑发亮,皮肤莹白隐有宝光流转,轻声道:“公子,这些市井之言,当成虫鸣便是。”

    紫袍青年摇摇头,放下酒杯,起身往外走。

    阴柔老者拿起貂裘与披风跟上去。

    “公子,不吃了么?”

    魁梧大汉看看满桌佳肴,一脸惋惜的往外走,临下楼梯时再次狠狠瞪向还在那议论不休的几个老者。

    如果还在军中,这一大桌菜够自己一年军晌了,就因为这些老家伙而浪费了!

    紫袍青年来到梦仙楼门口,阴柔老者在外面寒风抵达之前给他戴裘帽、裹貂裘、系红色披风。

    动作优雅却又奇快绝伦。

    紫袍青年任由他忙碌,感慨的看向天空。

    一轮金日斜照,万丈光芒把各家屋顶厚厚的白雪皆照成金色,美轮美奂。

    大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商铺与小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来来往往的行人个个腰间挎刀或佩剑,气宇轩昂,纵声谈笑。

    身穿玄袍的城卫军三人一组,在人群里穿梭巡察。

    好一幅盛世之景。

    当今皇上在位五十载,励精图治,大景朝如今正是繁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

    他收回目光,踏出梦仙楼,在小二的恭送中缓步汇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四个褐色劲装青年从不远处聚拢到他四周,衣衫上鼓荡着无形力量将靠近的路人挤开,宛如沾衣十八跌般,构建出一个独立空间。

    他负手缓步而行,不紧不慢,悠闲从容,与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流速截然不同。

    雪白貂裘无一根杂毛,腰间玉佩翠绿晶莹,裘帽嵌着的白玉如浸过水一般,通身上下弥漫着雍容华贵,宛如一株白玉树临风而立。

    “世子爷,照我说,就该教训他们一顿,这些绕舌的就是欠收拾,我们王爷也是他们能瞎说的?!”

    护卫统领郭驰仍在不忿的嘟囔。

    紫袍青年楚致渊神情沉肃,心湖平静无波。

    前世的记忆宛如浮云,这一世是三皇子庆亲王的世子。

    庆王府再没落也能让他锦衣玉食,富贵一生,再无前世的焦虑与匆忙,故心境截然不同。

    这般心境,让他能在繁华与喧闹中气定神闲,悠然自在,宛如闲庭信步,与周围的匆忙格格不入。

    他稍一凝神,五感顿时放开。

    一刹那,洪水般的信息涌入他大脑,方圆二十丈的所有讯息尽皆掌握。

    来往行人如织。

    每一个行人的容貌衣着,言谈举止,行走步态,细微表情;每一个行人说话嗓音,呼吸声,心跳声甚至血液流动声;每一个人身衫与头发的气味;每一个行人的肌肤弹性,筋骨强弱;每一个行人的内气流动与隐约光华,皆清晰呈现于他感知之内。

    街边酒肆的酒客们在肆意谈笑、小二与掌柜忙碌不休。

    酒客们的说笑声、狂拍桌子声、酒入喉咙声、嘴里的咀嚼声、肚子咕噜声、椅子摩擦声、脚步声,声声入他耳内。

    坛中美酒与杯中美酒香气,饭菜香气皆入他口鼻中。

    桌子的光滑坚实,酒杯的与酒水的冷冽,衣裳的厚软,甚至还有皮肤的弹性,涌入他手掌。

    酒肆旁的胭脂铺里,掌柜唠叨不停,小二拿着鸡毛掸扫拂架上的一匣匣胭脂。

    小巷深处,两个红衣江湖豪客正侧躺在墙根下呼呼大睡,酣声呼呼。

    一个馄饨摊笼罩着腾腾热气,肉香四溢。

    相邻是一个炸油饼摊,香气滚滚。

    二十几人围坐矮桌边,埋头匆匆吃饭,与旁边酒楼上的食客们状态截然不同。

    空气中飘荡着各种灰尘与颗粒,各种光线,数百种气味,各种方向的微风,各种不同的声音。

    方圆二十丈内,他看到一切,听到一切,闻到一切,触摸到一切,感知到一切。

    这种神灵般的感觉让他迷醉,也让他的心态不由的宛如神灵俯视芸芸众生一般居高临下。

    但他清醒的知道这心态不宜。

    自己在二十丈范围洞幽烛微,神而明之,但也仅此而已,不能让自己掌握二十丈内的一切生灭。

    这种神灵般的心境与清晰的认知纠缠在一起,让他变得极端冷静,冷眼观人世。

    四十六个行人中有三十三人精气神完足,是练武之人,三十三武者中十八个练剑,十五个练刀。

    这便是这个高武世界,人人如龙。

    这三十三人之中,有两人身披一层光华,是踏入了先天境界。

    是有能力击杀自己这个后天圆满的。

    当然,也仅有自己能看到这一层光华。

    更重要的是,这两个先天高手一直施展着秘术隐匿气息,在跟踪自己。

    开府三天以来,自己每天都出来,他们从第二天开始跟踪自己,没被护卫们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