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长青跟着领路的驿卒,进了一处独立的小院,被引到一个不大的客厅。

    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身着大红官服坐在客厅主位,自有威仪!不用想,自是殿前侍御史李兑了。

    石长青上前躬身行礼道:“学生石长青,家父本县乡贡进士石举人,拜见世伯”。

    说完话,依旧低头躬身不起。

    李兑一手捋须,一手虚抬温言道:“贤侄,莫要多礼,快快抬起头来,让世伯好生看看你”。

    石长青依言抬头,说道:“谢世伯,小侄家中寒酸,无甚好孝敬世伯的,唯有这坛子家中自制的酒,埋于地下已有数月时日,请世伯尝一尝”。

    李兑笑着点头,示意随从收了酒,又叫人上了茶,方才视线上下打量石长青,

    看了好一会儿,才笑容满面地捋须说道:“未曾想,一别经年,再见故人之子,已是这般大了,长得比我那石贤弟,还要俊秀一些,好、好、好,莫拘束,切莫拘束,快坐、快些坐下说话”

    语声柔和,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石长青依言落座,腰杆子笔挺端坐,等着长辈训话,仪态自有风范。

    李兑看得点头,又感叹道:“你幼时,我曾是抱过你的,只是我外地为官,不觉已过十余年,昨夜你父亲来见我,已把你家中之事说了个大概,好在如今,你家里已转过运来”。

    抱过我!石长青脑子里没这印象,还是生出亲近感,欠身恭敬地道:“去年家业确实艰难,好在小侄得了一个酒糟制酒的法子,得州县官人看护,专一从酒糟中制酒卖,如今已是衣食无忧”。

    李兑只是点头,并未出言夸赞!喝了口茶后,表情转而严肃地问道:“贤侄,如今在家做何勾当?”。

    以他这个身份层次,对于制酒商贾之事,自是不屑多问,问的是他事。

    石长青自是明白这个道理,说道:“回世伯,小侄这些时日都在读书,没有再在别的琐事上费心,只是县里好多书都买不到,也没个名师指点,是以学识粗浅”

    此子老成持重!李兑心思捋须点头说道:“你家耕读传家,祖上也算得上书香门第,读书才是正事。

    如今,你父亲已殿举三年,再在科举上用功也无趣了!反之,你已成年,子承父业,理是应当”。

    说到这里,李兑喝了口茶润喉,看着石长青又道:“我这次回乡途中,在福建路上听同年说起你作的《破阵子》,端的是惊世好词,上阙雄烈!

    下阙: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更是道尽了我辈臣子心思!官家金口玉言,你这《破阵子》,当可推我大宋词之一道绝顶!

    据闻当今圣人,已将你这词抄了下来收藏,还跟几位相公问起过你来……。”

    卧槽!老好人仁宗都知道了?这时代信息传得这么快的吗?哥……哥这也算是名动九重天了吧!

    石长青眼睛瞪得溜圆,心中嘀咕震惊!忍不住挥拳嘴里“耶”了一声,脸上神情再难保持从容……

    李兑看着石长青震惊模样,不知道耶啥意思?倒也没在意,只是皱眉心思:臭小子,先前看着老成持重!这才是少年人的性情嘛!他当初何尝不是震得七荤八素的,听说是故人之子所作,也是欢喜得不行!

    “咳咳咳……”

    眼见石长青失了仪态,李兑咳嗽几声,敲了敲桌子,板着脸喝诉道:“莫要放浪形骸,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说到最后一句,桌子敲得叮当儿响……

    “侄儿受教,往后定当谨记于心”

    这是来自亲近长辈的教训!石长青立马深呼吸调节情绪,乖乖起身叉手躬身一礼,表示受教!

    “贤侄,圣人嘉许,自是值得欢喜,但切勿心生骄狂”。

    李兑神情缓和点头说着话,抬手示意石长青坐下,话题一转:“到了州城,我又在苏通判那里看了你作的《秋声赋》,亦是甚有文采,有前唐大家韩愈之风,只是不对当今科举时文路数。

    贤侄最近在家,可作得有文章?”。

    “世伯,小侄最近潜心科举文章,倒也写了几篇时文,只是自觉匠气了些,不足之处甚多,还请世伯斧正”

    石长青说着话,从袖子摸出准备好的几篇文章,起身恭敬地递了过去。

    李兑点头不语,抖了抖宽大袍袖伸手接了,搁在桌上,拿起一纸文章展开观看……

    科举时文、字数、格式都有定规的,范镇赠石长青的《赋格》,甚至都列了固定的句式。

    这几篇文章,都是石长青依照格式填出来的,每篇都有主题已是难得,只是还谈不上言之有物!

    李兑却是看得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读完一整篇后,连连点头道:“好、好、好,贤侄,你这篇文章,已是摸到了科举时文路子,再用些功夫,当可登堂入室。

    先前你作得的《破阵子》虽然惊世,可到了科举场,这诗词只是开场卷,于科举无甚大用!

    至于你那篇《秋声赋》,虽有文采,格式却不是科举时文路子,定会刷下去,

    你现在这篇文章,虽然内容粗陋了一些,却也是中规中矩,格律上已挑不出甚毛病”。

    石长青心中欢喜,喜道“世伯,当真?小侄还以为作得匠气了一些”。

    “哈哈哈……”

    李兑捋须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喝了口茶平复气息后,说道:“匠气?你以为科举考的甚?文章只要有匠气,进士之中已是出类拔萃!能够超脱出来的无一不是大家。

    贤侄,这做人切忌好高骛远,先做好这匠气十足的文章,中个进士出来,再言其他。

    当下文坛,崭露头角的欧阳永叔,曾两次科举落第,后来师从胥相公,专心学习时文,这才一举高中。

    欧阳永叔也是中了进士以后,他才去跟人谈他的古文法,方才有人听他说话,何况这骈四骊六是进士官的基本功。

    不管学士制诰,还是州府幕职官,哪个不要做这些格式的公文?格式都做不出来,谈何为官?”。

    石长青听得连连点头,心知这是李兑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教导他,首先要靠时文博取功名,至于什么文学才艺,以后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