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一进门就蹙起眉。

    “你这殿里太热了。”

    以菡萏轩所处的方位,估计是整个皇宫接收太阳最多的地。尚芙蕖却是双眼一亮,赶忙上前殷勤打扇,“陛下受罪了,冰盆子还没发放下来。龙体贵重,不如您先回……”

    “齐忠。”

    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外头的齐公公被喊了进来。

    “将燕寝的冰送过来。”

    燕寝是皇帝的寝宫,这明显是要从他自己的份例拨给她。

    尚芙蕖心头一怔,“陛下?”

    齐公公悄悄瞥了这位美人一眼,面上不显,心底早已掀起惊涛骇浪,“陛下,要送多少过来?”

    冰窑子能堆出的冰有限,从前先帝嫔妃多,一些不得宠的压根分不到。而能从皇帝这里分到东西的,那都是宠妃。

    陆怀低头,“你要多少?”

    老鼠掉进米缸,尚芙蕖一时还真答不上来。

    “算了。”

    他抬抬手,示意旁边两个同样傻眼的侍女倒茶,“反正缺了就送吧。”

    读书得有一个好环境。

    所以不拘着她,要多少给多少。

    齐公公再也压不住眸底惊色。

    他跟了天子这么多年,可以说是看着人长大的,自然清楚陆怀看似温和,实则淡漠,这几年心思越发叫人琢磨不透……当初因为先帝那一通闹事,对女子退避三舍。

    所以不说连着两夜取灯,光凭尚采女如今这份待遇,绝对独一无二。

    尚芙蕖似乎也听的愣住。半晌才谢了恩,安静坐在下处。她低头盯着地面,掩在宽大袖里的纤指不安绕着帕子。

    很快,听见对方问话。

    “还没背完?”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判断出来的,语气十分笃定。

    尚芙蕖睫羽轻扇,“是……”

    这种东西胡扯不来,只能实话实说。

    陆怀能看到今日任务条进度缓慢,上午宫妃觐见太后他是知道的,但这下午……“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觑着他不像是动怒的样子,尚芙蕖手心渐渐松开。

    “太后交给臣妾一卷佛经抄写。”

    身后的杏儿已经恭恭敬敬,将东西双手奉上前。

    天子很给面子地翻动两下。

    原本只是见她难掩紧张,抱着想要缓和的心态。毕竟尚芙蕖背一晚上书,就苦巴一晚上脸。

    结果出乎意料,她字写的极好。

    他没吝啬赞扬,“你这字倒有几分南水州那位尚大家的风范。”

    “陛下……”对方眼神古怪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位尚大家就是臣妾的父亲?”

    陆怀:……

    尚芙蕖深感离谱。

    敢情她们这群进了宫的美人,几个鼻子几个眼他都没搞清楚。也不怕混进刺客,半夜被噶脑袋?

    不过说完这话,她就后悔了。因为天子的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盯的她如芒在刺。这样的情况,只在第一次见面把人腿撞淤青时出现过。

    上级搭话她拆台。

    年轻俊美的上级面无表情,只将那本三字经一合,拍在桌案上。

    “今晚背完。”

    “陛下,臣妾错了……”

    话是这么说,但陆怀到底没有为难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低头速度快,认错态度好,还是看出她不是死读硬记这块料,他还是又宽出两天时间。

    有了冰盆,夜里就睡的舒适多了。

    一夜无梦。

    翌日,小蝶提着篮子,摘了满满一篮的雪白茉莉,喜笑颜开,“等回头洗干净用针线串起来晒干,就可以拿来和蜂蜜一块泡茶喝,采女从前在家最喜欢花茶了。”

    她跑里跑外,忙的不亦乐乎。尚芙蕖将那些晾了一晚墨迹已干的宣纸妥善放好,突然抬头看向帮忙整理毛笔的杏儿,问,“你进宫多久了?”

    分明差不多的岁数,杏儿却比小蝶沉稳的多。

    “回采女的话,奴婢进宫五六年了。”

    这点从事业心就能看出。

    尚芙蕖点头,双手托腮支在腿上,“那能和我讲讲陛下吗?”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

    既然她如今人已在虎穴,那老虎哪块摸不得,哪块得顺着摸,总要掰扯清楚。尽管这两夜相处下来,天子表现的对她极其耐心。但这份耐心总让她觉得不太对。

    甚至可以说是古怪。

    给她一种细致养小猪崽的错觉。

    杏儿两眼放亮。还以为她是想开了,因此格外积极,“咱们陛下是先帝第二子,一生下来就是太子,这些采女应该已经知道,奴婢就不多言了。”

    尚芙蕖点头。

    这种普遍资料,她就算没有进宫,也听过几耳朵。

    “奴婢和您说点细的,这些也是奴婢从旁人那里听来的。”杏儿倒茶,越想越觉得自己走运。人往高处走,本来被分配来伺候一个小小采女,其他人宫人还眼神各异。没想到竟开了匹黑马出来。

    “据说从前先帝爷在时,就对陛下十分严厉,陛下小的时候喜欢吃身边嬷嬷做的一手牛乳糕,结果先帝知道后,直接把人赶出宫了。”

    尚芙蕖听的发怔。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变态。

    难怪这样折磨她,原来是自己淋过雨,想把别人的伞撕烂。

    “所以,陛下打小就是这副不怎么和旁人亲近的性子。”杏儿压低声,继续说道,“宫里人人都有攀龙附凤的心思……先帝后宫多少嫔妃都是宫女出身,但这套在陛下这里就不灵验了。”

    “先不提陛下压根不理人,听说从前每日做完功课回来,守门的狗都睡了。”

    尚芙蕖:……

    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听起来还不如他们寻常人舒坦呢。

    “这还没完。”杏儿一边说一边叹,“皇子到了岁数会安排初礼侍婢,陛下回回都推拒。后头太后心烦了,干脆不做声偷偷塞了个可人儿过去。”

    “但不知道那姑娘怎么想的,大抵觉得羞人,没穿衣服披头散发缩在被子里。可怜陛下当晚宴会喝了些酒,正是头昏脑胀的时候。回来一掀被子,那叫一个魂飞魄散,差点以为撞鬼当场就要拔剑斩邪祟。”

    “自那以后,侍女都不让进寝殿,也没人敢进了。”

    尚芙蕖:……

    这彪悍的皇宫简直令她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