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俊美的天子只淡淡看了一眼,便凝起眉心。二话不说解去外袍,看样子是要亲自下水。

    齐公公大惊失色,慌忙挡在他身前跪下,“陛下不可啊!”

    “望您保重龙体!!”

    三夏已过,万一皇帝这趟下去病了,太后那里首先就说不过去。

    “滚开。”

    陆怀将外袍往他身上一扔,径直绕开。

    泡在水里的尚芙蕖没料到皇帝竟要亲自下来,当即不敢再磨蹭,开始似有若无地主动朝那群宫人靠近。

    她动作很轻。

    但天子相当敏锐,几乎是在她动的那一瞬间,目光凝了过来。他面色依旧平和,看不出情绪,脚步却没有再往前。

    “让医官过来。”

    几名宫人很快靠近,接扶住人。被半扯半拽的陈采女早已失了全身力气,软绵绵的像条死鱼。

    恰到好处地松开手,尚芙蕖开始小声啜泣起来。

    她生得柔婉,一双杏眸雾气缭绕,更衬楚楚可怜。见状,宫人们都不由地将动作放的更加小心翼翼。

    终于到了岸上,不等陈采女将肚子里的水吐出。少女已是嗷嗷哭着,提起裙摆直奔陆怀而来。

    “陛下……”

    恰好领了医官回来的齐公公眼皮一跳,根本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位挨到天子跟前。

    好在,尚美人还是懂些规矩的。

    知道自己浑身湿透,不敢冲撞圣驾,只伸出一双莹白的手,带着几分试探,轻轻扯住陆怀的袖口。

    是可以轻易挣脱的力道。

    她眼眶泛红,纤细的肩背轻轻颤抖,活像一只受欺负的兔子,分外可怜。

    “陛、陛下,臣妾受了天大的委屈,臣妾好怕啊……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身后,不少嫔妃翻了个白眼。

    就照她方才那移动速度,至少能撞飞五个陈采女。

    可惜,天子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温热的手掌缓缓贴上后背,觉察到他并没有推开自己,反而哄孩子一样安抚柔和地拍了两下。

    尚芙蕖最懂打蛇随棍上。

    “呜呜呜呜陛下……”她呜咽两声,突然一头猛扎入对方怀里。

    齐公公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不说天子疏离,即便自己伺候多年,往常更衣近身也得事先请示。但像尚美人这般毫无分寸感的,还是第一次见。

    尚芙蕖正将脸埋在皇帝胸膛前。他应该是习过武的,清瘦却并不薄弱,带着少年人的挺拔,如同凛凛青竹,隐着力量感。

    水沉香的气息淡到若有若无,与这满怀的水气柔软交织,陆怀身躯僵硬,手却比脑子快已经将人揽住了。意识到这点时,耳后悄然攀上一抹胭脂色。

    没想到她竟这般大胆……

    等脑海中的空白散去,到底还是没有选择推开或者拒绝她。

    “胡闹。”

    将那件外袍搭在她身上,陆怀低声斥道。不痛不痒的,听起来没半点怒气。

    “臣妾知错了。”尚芙蕖能屈能伸,低头认错的速度也很快,“臣妾只是害怕……臣妾为了救失足落水的姐姐……”

    陈采女气愤睁大眼,想要辩解,一张嘴却直呕水。

    尚芙蕖独占恩宠太久了。

    眼红的人不少,只是她第一个坐不住。原本只是打着让尚芙蕖失宠的主意,没成想事情在对方嘴里轻飘飘拐个弯,倒成自己救命恩人了。

    那群医官极有眼力见。

    争先上前给尚芙蕖把脉道,“陛下,尚美人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回去用碗姜汤,以免染上风寒。”

    比起陈采女,她情况不知好了多少。

    陈采女暗松一口气,眼含期待地朝少帝看去……但陆怀没有抬头,视线依旧落在怀里紧贴着的美人身上,似乎在犹豫什么。

    片刻后,尚芙蕖惊呼一声。

    “陛下?”

    身体骤然腾空,被打横抱而起。她下意识扯住对方衣襟,反应过来不敬,正想松手但想起今天更不敬的自己都做了。

    也不差这点。

    隔着那层冰凉衣物,少年人身躯的温度和气息如有侵略感,成为最不可忽视的存在。

    尚芙蕖方才还能矫揉造作哭两声,眼下瑟缩成一团,动也不敢动。

    “都回去吧。”

    扔下这么一句,陆怀抱着人就要离开。

    “陛下……”陈采女难以置信,话音里都染上哭腔。

    她在入宫前就听说过,皇帝不近女色,冷情冷性。本以为大家都在一条起跑线上,结果尚芙蕖是个螃蟹。

    长十条腿的。

    天子没有回头,只能从臂弯间窥见一双往下滴水的水青绣鞋。他沉声吩咐,“让医官跟你回去,好好看一看。”

    一众妃嫔立在那里,眼睁睁看着皇帝抱了尚芙蕖扬长而去。段采女揉着手里帕子,面上一阵青白交加。

    “怎么连这般下作的勾人手段,也能得使出来?”

    身后的秋月顿了顿,还是轻声,“采女,奴婢方才瞧见了,好像是那陈采女自己滚进水里的……”

    啪!

    春花上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采女何等聪慧,难道还会看不出来,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吗?”

    红痕一下浮现,秋月捂着脸,低头不敢再出声。

    是她说错话了。

    自家姑娘素来高洁,最瞧不上的就是这些勾勾缠缠的姿态。

    段采女柳眉这才重新展开了些,“就算是陈采女想要冤枉她,清白二字自在人心。难道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知廉耻扑进陛下怀里,才能作证吗?”

    “想必尚美人往日也是这番作派,引的其它姐妹不快,所以陈采女才想教训她。”

    她越说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抬手示意春花上前,“陈采女是个爽快之人,仗义之士,值得结交,你去把我带进宫的那些阿胶,给她送过去。”

    秋月睁大双眼,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尚芙蕖的两名侍女跟了一路,半喜半忧地看着天子抱着自家美人,进了菡萏轩。宫里的消息素来长腿,比人先到。

    但等亲眼瞧见,宫人们还是露出惊愕不已的神情。

    取灯留宿是一回事,但能叫少帝亲自将人抱回是另一回事。毕竟陆怀自被立为太子,最是恪守礼节和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