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雅云看着手中的钱,却有些犹疑。

    “倩倩,关关什么时候回来啊?”她抬头看向面前的沈倩。

    “关关啊?关关现在正是生意好的时候,可能一时半会儿不能回来了。”

    “这……”邬雅云的眉头深皱,越渐担心了:“这一去都是半个多月了,她还不回来?她一个女娃娃一个人在外头,安不安全啊?”

    沈倩知道,时关关长时间不回家,邬雅云惦记也正常。

    “您放心吧,时婶,关关聪明着呢,没人敢打她的主意。”沈倩拉着邬雅云的手安抚着。

    沈倩话虽这样说,但是当父母的,又哪能放心呢?

    晚上,邬雅云辗转反侧,还是决定拿着沈倩给的地址,和时万喜一块儿去县城里看看。

    说起来,邬雅云也好多年没去过县城了呢。

    这次虽说是为了闺女,但也好歹拾掇了一下。

    把头发梳得规规整整的,穿上闺女买的新衣裳,又背上了一个大背篓,心想着,进了城,看到好的能买点什么回来。

    就这样,一路坐了大巴车回家了。

    很快到了沈倩给的地址,那是一处小平方,不算太大,外头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墙面都掉了好多块。

    不过地段很好,周围人流量大,离菜市场也近。

    时万喜上前去敲了敲门,里头没有人应答。

    应该是出去了吧……

    走得这么早?

    他们听沈倩说,关关很忙,所以两口赶的最早的一班车,生怕赶不上,可谁能想到呢?时关关离开得比他们想象的更早。

    没办法,只能等一等……

    可这一等,就是整整一天。

    期间,饥肠辘辘的两个人,也舍不得去吃一碗饭,将带来的干粮,混着两分钱买来的热水和着将就吃了一顿。

    吃完饭,又这样等着,一直等到天黑。

    总算是远远的,看见一个疲惫的身影从另一头慢悠悠地来。

    “死丫头,你这是……”

    时万喜这一天心里憋着一肚子火,几步冲上去,就想要骂骂女儿。

    可看到时关关的这一刻,话在喉咙,竟有些说不出口。

    时关关太狼狈了……

    她脚上穿着一双重重的雨靴,半旧的衣裳外头套了一件围腰,衣袖上套着袖套,整个人身上湿漉漉的,目光也是疲惫的。

    时万喜的喉咙滚了滚,责备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关关,你这是……”

    “爸?”

    时关关看到时万喜的那一刻,眼中闪过讶异,又看到了时万喜身后的邬雅云。

    “妈……”

    “你们……你们咋来了?”

    “我们……我们来看看你。”时万喜方才的怒气不见了,语调中夹杂了些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温柔。

    “就是……”一旁的邬雅云附和:“这么长时间都不回家,我们要再不来,都快忘了还有个女儿了。”

    “嘿嘿……”

    时关关听到父母的责备,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啥,你们进来坐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一进了门,时万喜和邬雅云都傻眼了。

    这……这哪里有地方坐啊?

    小小的屋子,也不过十几平米,收拾得倒还算规整,但是除去睡觉的地方,其余地方全都是,鸡毛、鸭毛……

    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一股浓浓的鸡鸭腥臭味儿。

    “你……你平时都住在这里?”时万喜一个大男人看到这样的环境都免不了心痛。

    “是啊?咋了?”

    时关关却好像早就习以为常了。

    她的确是习惯了,上辈子,比这样苦十倍、百倍的她都经历过。

    有一次周涛做生意被人骗了,血本无归,周涛一个躲在外地,她一个人扛债,白天去公司处理问题,半夜不敢回家,又没钱,一连睡了好几晚桥洞。

    那个时候害怕,身上随时带着一把刀。

    和那个时候比起来,现在的境遇已经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了。

    邬雅云却更是眼睛都红了。

    “关关,咱们不在这儿了,什么钱,咱不挣了。”

    “嗨,妈,啥不挣了?你知道我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啊?”时关关笑着道。

    “多少,多少都不挣了,你一个女娃娃,挣那么多钱……”

    “妈,我这么跟你说吧,一只鸡三两毛,卖一百六一吨,一只鸡我能最少挣五毛,一只鸭,我能挣七毛,今天一天,我杀了四十三只鸡,十六只鸭。

    也就是说,我今天至少挣了三十二块钱。

    三十二块钱,我一天能抵城里工人一天的工资,你说,我苦什么?累什么?”

    “啊?啊?”

    邬雅云的眼泪还挂在脸上,方才那句“挣那么多钱干啥”卡在了嘴边。

    “挣……挣这么多?”

    “那……那啥?这杀鸡杀鸭的活儿难吗?要不,妈来帮你做?”

    时关关看到邬雅云前后反差,忍不住一笑。

    你瞧,说什么女孩子挣那么多钱干啥?说这话,只是证明钱挣得还不够多。

    “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时关关一面往里屋走,一面道:“我去换身衣服,洗个澡,待会儿带你们出去吃饭。”

    现在时间有点晚了,时关关带着邬雅云和时万喜去街边吃麻辣米线。

    不算是什么好东西,三毛钱一碗,另外点了一份猪头肉、两个凉菜,一共两块多钱,可邬雅云觉得实在是太贵了。

    “吃这个干啥?你屋里不是有锅有灶吗?咱随便弄点就成。”

    其实不怪是邬雅云,这个年头,这个年代,市场经济刚刚开始,有人可能借着时代的红利成了风口上的一头猪,而改革的春风尚未吹进遥远的农村。

    沪上的黄浦江畔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时候,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甚至过年过节才舍得吃一顿精米细面。

    这世界本来就是割裂而不公平的。

    时关关理解邬雅云心疼钱,换做村里任何一个人,也不愿意拿一只鸡的鸡毛钱来换一顿米线吃。

    但是时关关却执意想让他们吃点好的。

    “算了吧,大晚上的,自己做怪麻烦的,随便对付一点,早点吃完,我也好休息。”她道。

    她管这个叫……随便对付?

    邬雅云最后自然是拗不过时关关的。

    嘴上说着“不吃、不吃”但真的吃起来的时候,脸上的满足和欢欣是骗不了人的。

    毕竟,他们等了整整一天,只吃了点粗粮泡水,现在看到这热腾腾、香喷喷的米线,怎么会不馋呢?

    尤其邬雅云,又辣又烫的米线都让她流汗了,汗水和鼻涕混在一起,她却依然大口大口地吃着。

    时关关看着父母吃饭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满足。

    上辈子,母亲到死也没像这样痛痛快快吃一顿细粮。

    重来一次,不光是自己,如果能把父母也重新养一遍,或许……也不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