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缓缓走进家里准备说话,苟旦的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你爸在医院里。”旦妈说。

    “在医院干嘛?他生病了?什么病啊?”苟旦连续追问。

    “他没事儿。前两天,你爸开车把人给撞了;去县医院和省医都检查过,伤得不重,可是人家就不愿意出院,现在什么事儿都让你爸伺候着。”旦妈不紧不慢地说道。

    “那是咋撞上的呢?”听到这个消息,苟旦由悲转喜,又从喜转悲。喜的是,天还没有塌下来,这个消息比他设想过的种种情况要好;悲的是,遇到这么一个老赖,不知道要折腾成啥样才肯罢休!

    旦妈继续回答儿子的问题:“你爸在落青坡开车起步的时候,后边的摩托车超到他前面,你爸来不及刹车就撞上了,现场警察也来了的,车现在也还在交警队。”

    “那现在在哪家医院?”苟旦追问。

    “县人民医院里头。”

    “我去看看。”

    “你就不去了,你爸一个人可以应付。”

    “不行,要去!”

    “你真想去,就先把饭吃了。”

    “不了,我上县城再吃。”

    旦妈自知留他不住,便告知了他医院的楼层和房间号。随后,她走出家门目送儿子离去了……

    来到县人民医院,顺着母亲说的楼层去寻,苟旦很快就找到了地方。这是一3人间病房,父亲在靠窗户的一铺病床边的小椅子上侧坐着,躺在床上的是一个约50岁的男性,这个男的背垫着枕头坐起身来,靠着床头,一只手拿着香蕉往嘴里送,只手拿着手机刷搞笑短视频。他视频里播放出的笑声,让苟旦觉得是那么刺耳。

    苟旦径直走进去了,他走到床边没有和父亲说一句话,而是先和这个“病人”说话。苟旦说:“叔,我来看你 这有箱牛奶是买给你的。

    “病人”有些诧异,因为他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一小伙,他转头看了一眼旦爸。

    旦爸自然是免不了惊讶的,但是这种惊讶瞬间就抹平了,旦爸说了句:“这是我家娃娃……”

    苟旦看了看眼前的父亲,他现在双眼无神,布满血丝,面容憔悴得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苟旦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父亲这个样,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苟旦继续说话:“叔,您看这样可不可以,由我先来照顾您,我爸先把家里的一些活儿处理好了再回来?”

    “你就回去上你的班吧!这儿用不着。”旦爸说。

    “咦!爸,你咋这么说哩?我都请完假了,现在让我咋回去嘛?”说完苟旦就去拉住父亲的小臂,用力把父亲从椅子上给拔了起来。

    旦爸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养儿子这么多年,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模样,说起话来跟大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使他竟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了。这么些年来父子间也是聚少离多,他一直为儿子操心,但在这一刻,旦爸发现儿子长大了,他既惶恐又高兴!

    在一番僵持和协商后,旦爸还是得以离开了医院。

    在父亲回家的路上,阿旦给他发了条消息:“爸!这里交给我,你觉得现在该怎样办,那就怎么办。”

    现在的情况,苟旦是上不了班了,他将家里的情况如实告知了蔡哥,想多请几天假,归期未定。蔡哥自然没有拒绝,还关切地安慰了他。

    在医院里,苟旦想起了儿时的一些事儿。

    小时候才几岁的阿旦贪玩,跑到人家田地里,成熟的稻子地被小阿旦开辟出了一条“阳光大道”,主人家找上门来后,老爸对他又打又骂,老爸吼得那么凶,但一个个巴掌落在他屁股上时却那么轻。现在他长大了,家里面对这个困难,如果要为父亲做点什么事的话,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方式。

    明月从蔡哥那里知道苟旦家里发生的事后,给苟旦发来微信:“情况怎么样?”

    “还行吧!过两天我就会回来的!”苟旦说。

    还行吧,这三个字几乎成了苟旦荣辱不惊的口头禅。面对问题时,他还是喜欢说上一句“还行吧”!

    “对不起,现在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忙。”明月说道。

    “什么对不起呀!再说了,这只是一点小磕碰,警察调解完就会没事儿的。”

    此时的明月,心情无疑是复杂的!事情真就像苟旦说的那么简单吗?苟旦说过两天回来,真就是两天吗?他说的小磕碰,真就是小磕碰吗?面对这些问题,明月找不到答案。

    苟旦先前被水枪弄伤的脚还没好,他跛着脚在医院里忙前忙后照顾“病人”。得空时,他眯着眼皮休息,那双耳朵十分灵敏,一听到什么动静,就唤醒他马上卖着笑脸为这位不愿出院的“重病患者”代劳。

    病房和医院楼层他都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倒水送饭剥水果,他也忘了有多少回。有时“病人”的一些亲戚朋友来,他马上就弹射起身,把椅子给让出来,自己却站到墙角去。第一天这样,第二天也是这样,第三天还是这样。时间一长,“病人”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到了第四天,他妻子来了医院,她对苟旦说:“小伙子,把你爸叫来吧……”

    几天的住院观察和医院的各项检查下来,再加上旦爸朋友托朋友、亲戚托亲戚的几番斡旋以及交警部门的协同下,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了。对方的误工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等费用加在一起,苟旦一家赔偿了4万多块钱。签署完双方协议后,旦爸和儿子一起回了家。

    走出医院的那天,两父子并排着走在路上一言未发,但两颗心却紧紧地挨在了一起……

    到家后,一家人宴请了一些亲戚朋友,到了晚上差不多12点,亲朋们才陆续走完。

    送走客人后,阿旦准备收捡桌上的碗筷,酒后的旦爸两眼有些闪烁和迷离,但一颗脑子却还很清醒,他打了个酒嗝,两只眼皮上下闪烁着,并将一只手搭到儿子的肩膀上说:“你去休息嘛,一会儿你妈来收拾。”

    没错!那天晚上父亲只和苟旦说了这句话。说完,他一只手撑在桌沿,整个身子倚着那张摆满碗筷和剩菜的桌子。

    苟旦回到自己房间后把门一关,鞋也没脱就躺在久违的床上。在这之前,一直都是父亲管着他、护着他,现在,他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心中被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和满足感填满满的!在恍惚之间,苟旦听到外面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苟旦缓缓起身下床,轻轻地开了个门缝,透过这条门缝,他瞧见老父亲将自己整个抱成一团,面颊贴着两块膝盖骨蹲到饭桌下抽泣……

    这是一幅他从未见过的画面,甚至连想都没曾想象过!

    是啊!谁家孩子不会长大?谁家父亲不会老?有时候,人的成长和衰老就是那一瞬间的事儿。

    是什么击溃了这位父亲心理防线,不是因为事情本身,而是因为他的儿子。

    苟旦想去安慰一下父亲;犹豫间,他看见母亲过来拍了拍丈夫,但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拾掇着饭桌。

    苟旦还是迈不出那一步,他决定装作没有看见,也没有听到,选择关上门躺回自己的床上。他觉得,这一扇门关上了,就能扮演好自己儿子的角色,就能保留一位父亲在儿子面前的尊严。

    苟旦躺回床上,慢慢闭上眼睛,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过了一会儿,苟旦听到手机铃声响了,便睁开眼睛,慢慢地伸出手,拿了起来……